第169章 九嬰

　　“今天陰氣似乎更瘮人了。
”大皇子蕭尚元望著霧蒙蒙的山林，皺起眉頭。

　　“確實，”樊誠點頭附和道，“我想在沂山附近，應該很難再有幸存者了。
”

　　顧旭默默跟在他們身後，警覺地觀察著四周。

　　昏暝的古木巍然聳立，散發著濕意與腐敗的氣味。
龐大的樹冠遮天蔽日地撐起厚實的傘蓋，錯綜複雜的樹根化作絆腳的陷阱，凍結的寒霜在枝椏上凝結不化。

　　按照昨天晚上定下的計劃，從京城來的那幾第六境修士將進入沂山深處，尋找雪女的蹤跡以及那個神秘的黑色祭壇；第四、第五境的修士們將繞行到沂山西面作戰，據說那裡聚集著數以百計的變異怪物；而第二、第三境的修士們將以小隊為單位，去解救東面和南面村落中的幸存者。

　　顧旭則是一個特例。

　　他被指名道姓要求加入大皇子蕭尚元的隊伍，去營地附近的山坡上對付鬼怪。

　　在那裡，有一條官道被鬼怪佔據，嚴重影響到青州府境內的物資運輸。

　　而他的同行者中，除了蕭尚元之外，還有第六境的供奉樊誠，有第五境的青州府千戶魏九思，還有兩個第四境修士。

　　顧旭作為一個第二境修士，混在這群人中間可以說是格格不入。

　　若要用一個詞形容他的心情，那就是“群除我佬”。

　　顧旭知道，這是大皇子想要趁此機會觀察一下自己的能耐。

　　自從他被皇帝任命為“侍讀”之後，他就已經進入了大齊權貴們的視野之中，很難再像以前那樣保持低調。

　　這無疑讓他感到有些鬱悶。

　　誰讓自己太過於優秀了呢？

　　寒風呼嘯而過，吹得樹影幢幢，宛若猙獰的活物。

　　“青州府的三大兇神，都不是好惹的，”這時候，青州府千戶魏九思插話道，“殿下，我們曾經一直以為雪女隻會操控暴風雪和召喚物，從未想過她還有憑空製造大範圍陰煞之氣的能力。
她遠比我們想象中要危險得多。
倘若再不能解決她，恐怕真得像當年對付‘九嬰蛇妖’那樣，請求聖人們親自出手了。
”

　　聽到他的話，顧旭在心頭默默評價：魏大人真是隨時隨地都在暗示京城方面給青州府提供援兵啊。

　　“青州府三大兇神……有雪女，有九嬰蛇妖，還有一個叫什麽？
有沒有雪女這麽可怕？
”蕭尚元有些好奇地問道。

　　“還有一個……”魏九思皺緊眉頭。

　　他發現自己腦子裡一片空白，絞盡腦汁也想不出這個問題的答案。

　　“抱歉，殿下，”沉思許久後，魏九思低下頭，有些愧疚地說道，“我一時想不起來那隻鬼怪叫什麽了。
這是我的失職。
等我返回營地之後，一定會盡快告訴您的。
”

　　“沒事兒，”蕭尚元微笑說道，看上去對此不以為意，“我隻是隨口提一句。
我們的當務之急，還是得對付雪女。
”

　　第三兇神叫什麽？

　　顧旭也開始默默思考這個問題。

　　他想起來，自己曾經找陳濟生，找崔天佑，找其他很多人，問過這個問題。

　　但他們都以“忘記了”、“不知道”等理由搪塞過去，從來沒有告訴過他一個準確的答案。

　　顧旭自己也曾考慮過去藏書閣搜索跟第三兇神有關的信息。

　　可是，每當他進入藏書閣後，他都會忙於翻閱其他修行相關的知識，而把這個問題拋在腦後。

　　“這件事情真是詭異，”顧旭暗暗心想，“沒想到我擁有了‘博聞強記’天賦，也會有健忘的時候。
等沂山任務結束後，我一定要去好好查查這個第三兇神。
”

　　就在這時候，山林間有了異動。

　　樹枝隨風沙沙悸動，仿佛伸出手指彼此搔抓。

　　遠方傳來泉水的潺潺聲響，以及若有若無的嗚咽悲鳴。

　　“鬼怪靠近了。
”樊誠淡淡道。

　　他的語氣非常平靜，也暫時沒有出手的打算。

　　“它們實力都不強。
如果我的感知沒錯的話，最強的不過是‘野鬼’級別。
”魏九思也微微眯起眼睛，在一旁補充道。

　　“顧賢弟，今天我們有機會見識一下你那神乎其神的符道造詣嗎？
”大皇子蕭尚元也微笑著開口道。

　　顧旭表面不動聲色，內心默默吐槽：你們一群大佬袖手旁觀，讓我一個第二境小修士去對抗鬼怪，這說得過去麽？

　　此時他已經意識到，大皇子之所以待在沂山戰區，並不是真的想要“替天行道、為民除害”，而隻是為了今後的奪嫡積累政治資本。

　　“當然可以，殿下。
”顧旭用毫無波瀾的口吻回應道。

　　幾分鍾後，數十道陰影從樹林暗處出現，來到了他們的面前。

　　它們體格偏瘦，外表形似人類，膚色蒼白宛若屍體，穿著破破爛爛的衣服；周身黑氣纏繞，眼睛呈現出血一般的暗紅色，若地獄業火般灼灼燃燒。

　　在它們行走的過程中，還不時發出淒厲的嘶吼聲。

　　顧旭知道，這些鬼怪不久前都是居住在附近的村民。

　　看到它們猙獰的面目，他不禁想起在修煉過程中走火入魔、最終被陳濟生忍痛殺死的驅魔司吏員潘小鵬。

　　“讓我來幫助你們從痛苦中解脫吧！
”顧旭默默道。

　　隨即他心念一動，從“閑雲居”裡取出幾張第五代“太上北極鎮魔殺鬼符”，將其向前方輕輕拋去。

　　旁邊所有人，包括蕭尚元、樊誠、魏九思，都目不轉睛地盯著這幾張符紙。

　　它們穿過灰蒙蒙的山霧，宛如蝴蝶扇動翅膀，飛向這些蒼白的怪物。

　　嘭！

　　下一秒鍾，火花迸射。

　　撕裂了渾濁的霧靄，撞碎了凝滯的空氣。

　　大量的光與熱在狹小的空間內瞬間釋放，伴著急劇上升的溫度，以霸道囂張的姿態驅趕走了一切陰霾。

　　熊熊烈焰如金蛇狂舞，在林間席卷跳躍，吞噬了怪物的身軀，也照亮了少年清俊的臉龐。

　　在他漆黑的眼瞳中，亦有明豔的光芒亮起。

　　璀璨，瑰麗，如夢似幻。

　　這一瞬間，他仿佛成了火焰的君主。

　　片刻後。

　　他緩緩擡起右手。

　　烈火黯淡下來，隨後漸漸熄滅。

　　像是慷慨激昂的交響樂在指揮的示意下歸於寂靜，又像是參加早朝的大臣在帝王面前躬身告退。

　　鬼怪們徹底沒了蹤影。

　　空蕩蕩的樹林間隻餘下一地黑灰。

　　“殿下，鬼怪我已經解決了。
”顧旭看向身邊的蕭尚元，神色平靜地說道。

　　蕭尚元望著地上的黑色灰燼，沉默了許久，方才緩緩開口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應該就是顧賢弟改進過的‘殺鬼符’吧……這等威力，可真是讓人不敢相信啊……”

　　他專門提出讓顧旭與自己同行，便是想要試探一下這位新任侍讀的實力。

　　他非常好奇，這位受到父皇和驅魔司司首器重、又得到“驚鴻筆”和空玄散人認可的年輕人，究竟有什麽與眾不同的地方。

　　於是今天——

　　蕭尚元驚訝地發現，顧旭僅僅隻展露出冰山一角的能力，還未動用“驚鴻筆”、仙人傳承之類的底牌，就足以讓他瞠目結舌。

　　這讓蕭尚元非常慶幸，顧旭不是自己的兄弟。

　　否則，如果大齊皇室裡有一個如此天賦異稟、且機緣不淺的子嗣，那麽隻要他順利成長起來，其他皇子幾乎可以直接宣布退出奪嫡之爭了。

　　“顧經歷真是太謙虛了，”魏九思也在一旁讚歎道，“你昨天說這‘殺鬼符’比原版威力強十多倍。
可在我看來，何止十多倍？
至少強了上百倍吧！
”

　　樊誠則回憶著剛才的場景，久久不語。

　　他身為第六境修士，又與大齊國師交情不淺，對於符篆之道也有著粗淺的了解。

　　可此時此刻，他真的不敢相信，這以毀天滅地之姿消滅林中眾多鬼怪的符篆，竟然是書本上最為基礎的“太上北極鎮魔殺鬼符”！

　　“待我回京城後，得找機會跟國師好好聊聊這個叫顧旭的年輕人，”樊誠心裡暗暗想道，“我很期待，當國師知道有人的符道天賦比他當年更強的時候，他的臉上會露出怎樣的表情。
”

　　…………

　　在解決了這些鬼怪後，他們按照計劃，繼續尋找下一處鬼怪聚集的巢穴。

　　越往前走，山林越是陰翳。

　　地面潮濕泥濘，偶爾混雜著汙濁的積雪，極容易滑倒，石塊和樹根也能在不經意間絆人一跤。

　　但隊伍中眾人皆是修士，行走在這坑坑窪窪的路面上，也能健步如飛。

　　為了跟上這些高境界的大佬們，顧旭也施展出了“流星走月”身法。

　　這讓蕭尚元又不禁回頭多看了他幾眼。

　　他很清楚，“流星走月”是洛司首自創的上品武學，隻有深得其信任的親隨才可學習，從不輕易外傳。

　　“看來顧旭在司首大人心目中的地位，比我想象中更高啊。
”蕭尚元默默心想。

　　顧旭走在隊伍最後面，沒有在意這位大皇子殿下的想法。

　　此時此刻，他的內心深處莫名地萌生出一股不詳的預感。

　　不安的情緒縈繞著他的心神。

　　恍惚間，他感覺大地在搖晃。
他還感覺到一陣熾熱的浪潮朝他迎面撲來，仿佛要將他炙烤成灰。

　　不過幾秒後，他回過神來，卻發現四周一切正常，同行者們也神色平靜，並沒有察覺到任何異樣。

　　“這是怎麽回事兒？
是我的錯覺嗎？
”顧旭皺起眉頭。

　　同行者們修為境界都比他高。

　　按理來說，如果這裡真會有危險發生，那麽別人應該會比自己早發現問題。

　　他思忖片刻，從衣兜裡掏出三枚銅幣，決定通過佔蔔來尋找答案。

　　他的佔蔔結果是“坤上離下”，乃“地火明夷”之卦。

　　內卦為“離”，離為日；外卦為“坤”，坤為地。

　　“地火明夷”，即太陽沒入地中。

　　根據書中的說法，日入地中，光明被傷，萬事阻滯，象征著君子受困。

　　得此卦者，時運不佳，會遭遇艱難之事，需忍耐自重，等待時機。

　　這無疑是一個兇兆。

　　“難道我的預感是正確的？
”

　　想到這裡，顧旭上前幾步，開口說道：“殿下，樊先生，魏大人，我覺得這裡可能有我們難以應對的危險，需要慎重一些——”

　　“——你為何會這樣覺得？
”大皇子蕭尚元打斷了他的話。

　　“我在佔蔔過程中，得到了‘地火明夷’的卦象，”顧旭神情嚴肅，如實回答道，“因為我以前做任務時佔蔔從來沒有出錯，所以這讓我感到有些擔憂。
”

　　“原來是這樣啊！
”蕭尚元拍了拍他的肩膀，臉上露出輕松的笑容，“顧賢弟不必擔心。
在出發之前，樊伯伯也算了一卦，得到了‘天火同人’卦象。
你應該知道這是一個吉兆——隻要我們團結一緻、齊心協力，就能事事順心、謀事有成。

　　“樊伯伯不僅修為頗深，在佔蔔方面也算得上一位行家。
在過去的十多年內，他的佔蔔結果也幾乎沒錯過。

　　“再說，就算有危險，我們也會保護你的。
”

　　樊誠的佔蔔確實極少出錯。

　　準確來說，他的佔蔔結果隻出錯過一次。

　　那就是在幾個月前錯誤評估了雪女的實力，使得蕭尚元在沂山徒勞無功，甚至險些成了雪女的食物。

　　顧旭緩緩點了點頭，但並未因此放松心情。

　　林中風勢漸強，有如刀割。
憂慮堆積在他的腹中，像是一頓難以消化的飯菜。

　　就在這個時候，他感覺到大地猛地顫動了一下。

　　轟隆隆！

　　沂山突然發出了驚天動地的怒吼聲，巨大的石塊接連不斷地滾落，一棵棵樹木劇烈搖晃，震起的灰塵在空中飛舞。

　　濃鬱的黑色霧氣自山間升騰而起，近乎吞沒了他們的全部視野。

　　隨即，地面上出現了一道道巨大的裂縫。

　　像是幾把無形的大刀，把地面當做是一塊巨大的蛋糕，肆意瓜分。

　　在這些裂縫中，既有烈火燃燒，又有水汽蒸騰。

　　隱隱約約間，還能聽到嬰兒的啼哭聲。

　　蕭尚元以驚愕的眼神看了顧旭一眼。

　　在這危急關頭，他已經顧不得去思考為何這場災難來的沒有半點兒征兆，也顧不得去細想為何顧旭對此會有預感。

　　“快逃！
”他大聲地吼道。

　　而在他身旁，青州府千戶魏九思已經面色煞白，口中不知所措地喃喃道：“這……這怎麽可能……國師當年親自設下的封印怎麽突然就破了……”

　　…………

　　與此同時，沂山西面。

　　陳濟生手握“無愧”劍，正在與幾個驅魔司同僚一起，在一處村莊內廢墟裡對付一群面目可怕的變異鬼怪。

　　青白色的劍光一次又一次閃過，鬼怪們一個又一個化作黑色灰燼。

　　就在這個時候，地面開始劇烈震動。

　　一道又一道黑色裂縫出現在地表，隨後迅速向四周蔓延。

　　在這些裂縫之中，湧現出沸騰的水汽，隱隱間還有熾熱的火焰躥動，使得溫度快速升高。

　　“哇——”

　　一陣嬰兒的哭聲震破長空。

　　這是一個宛如噩夢般的聲音。

　　就算陳濟生身經百戰，擁有老道的經驗和極強的心理素質，此時也不禁打了個寒戰。

　　多年前的腥風血雨，在他腦海中悄然重現。

　　古書雲：“九嬰，水火之怪，聲如嬰啼，為人害。
”

　　他知道，當年那隻肆虐青州府的九嬰蛇妖，已經破開了封印，重新回到人間。

　　PS：非常抱歉，因為關鍵劇情不太好寫，有點卡文，這章折騰了一通宵，更新晚了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