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然不會忘記,我曾經有一個妹妹,她叫做陸明珠。
”陸啟言打斷了陸明珠的話,深吸了一口氣,将手中的泥叫叫摩挲了許久之後,小心地揣進了懷中。
“我原以為,明珠去了之後,我在這世上便沒有任何念想,屬實沒有想到,你們竟然還留着這個東西。
”
“這般看來,我也是要謝一謝你們才行,若非你們要力求逼真,也不會留下這般一個不起眼之物,而若非你們聰明反被聰明誤,也斷然不會覺得僅憑一個相貌極其相似之人便可以讓我死心塌地。
”
這陸啟言,知道了其中的真相?
溫立新頓時瞪大了眼睛。
難怪,自他們二人與陸啟言相見之後,他便覺得這陸啟言對待陸明珠的态度似乎過于冷淡了一些,但看陸啟言面上又時常流露悲痛之色,隻當陸啟言是因為抉擇不定而心中糾結才會如此。
現在看來,陸啟言根本就是知曉眼前這個陸明珠并非是真的陸明珠,但看到假陸明珠的面容與真的陸明珠頗為相似,難免想起親生妹妹去世之事,因而心中才會悲怆難過?
那如此一來,溫家當真是沒有拿捏陸啟言的任何辦法了!
溫立新瞪向陸啟言,咬牙切齒,“你是什麼時候知道此事的?
”
“從這個赝品出現的第一天。
”陸啟言沒有絲毫隐瞞。
溫立新再次一愣。
溫家做事素來謹慎,對人質這種事情可以說十分看重,尤其是像陸啟言這種需要長久拿捏的,更是将人質看管的十分仔細,并且按照其容貌,做出一模一樣的人皮面具,再以人與其長久接觸,學習其言行舉止,以求做到完全逼真,避免出現真的人質自盡或者逃走之事。
陸明珠亦是如此,尤其是陸明珠自在溫家住下來之後,并不與人過多交流,表現出來極重的心思,更是令溫家不安。
所以溫家對于陸明珠,可謂是慎之又慎,甚至比對待其他人更早地派出來了替身。
而後來所發生的陸明珠因為整日郁郁,在一場風寒中病逝之事,也證明了溫家當時所做之事十分明智。
以一個赝品陸明珠輕松控制住陸啟言,且往後無論陸啟言怎樣,陸明珠皆會對溫家死心塌地,可以說是一個極佳的策略。
但現在……
陸啟言說他早已知道眼前的這個陸明珠是假的,而且還是在假陸明珠出現的第一天?
他是怎麼發現的?
畢竟這個陸明珠臉上的人皮面具惟妙惟肖,其餘許多被溫家控制之人皆是不曾發覺,陸啟言又怎會……
等等,陸啟言這麼早就發現了假陸明珠之事,卻始終沒有光明正大的脫離溫家,仍舊接受了溫家嚴苛的訓練,服從溫家的安排進入西陲軍?
這是不是說明,陸啟言自始至終都在将計就計,利用溫家為他提供的各種資源和人脈,豐滿自己的羽翼,提升自己的實力?
溫立新想通了這一層,對陸啟言怒目而視,“你竟然敢利用溫家!
”
“溫家自以為全天下不過是一盤棋局,将我們這些人當做棋盤上的棋子,那我們這些棋子,将溫家當做手中的一顆棋子又為何不可呢?
”
陸啟言冷笑,“借溫家之手,得到自己需要的東西,再讓溫家知道溫家是何等愚蠢,也是一件令人愉悅之事呢!
”
“放肆!
”溫立新一雙眼睛中幾乎噴出火來,“沒有任何一個吃裡扒外的人可以活着離開溫家!
”
溫立新将一隻手背在了身後,往後退了兩步,吩咐身邊的“陸明珠”,“殺掉他!
”
既然是溫家得不到的人才,那就徹底毀了他!
“是!
”
“陸明珠”立刻變了神色,“唰”地從腰間抽出一把軟劍,直沖陸啟言的胸前刺去。
陸啟言向後閃躲,将袖中随身攜帶的匕首露了出來,與“陸明珠”厮殺起來。
陸啟言無論是從身手還是力道,皆是占了上風,手中的匕首多次觸及“陸明珠”的脖頸和胸前,但在看到“陸明珠”的面容之時,鼻中皆是泛起了酸澀之感,行動亦變得遲緩許多。
溫立新見狀,嘴角浮起一抹嘲弄。
溫家培養出來的赝品,可以說最終都沒有失手的時候。
赝品身手了得是一回事,最重要的是頂着對方最在意親人的面容,即便對方已經知道了赝品的實情,但在面對赝品時,仍舊是難以斬斷心中的那份牽挂,下不去手。
即便是睿智無比的陸啟言,看起來也是逃不過呢。
既然陸啟言是溫家栽培出來的,那他若是死在溫家的手中,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溫立新咬了咬牙,向“陸明珠”發令,“速戰速決!
”
“是!
”
“陸明珠”的攻勢立刻變得更加猛烈。
而陸啟言亦是抿了抿唇,在深吸了一口氣之後,手中的匕首在“陸明珠”的臉頰處劃過。
匕首鋒利無比,即便是輕輕掃過,卻也足以将“陸明珠”的臉皮劃傷,但因為“陸明珠”的面皮上貼着人皮面具,傷口處并不見流血,隻因為傷口的存在而微微翹了點皮。
陸啟言趁此時伸手将那翹了皮的人皮面具一把扯了下來!
“陸明珠”原本的面容顯露了出來,是一個普普通通,五官稱得上端正的年輕女子,與真正的陸明珠容貌相差甚遠,且此時的面容殺意十足。
沒有了人皮面具的威懾和牽絆,“陸明珠”在短暫的怔然後,露出了些許膽怯,而後握緊了手中的長劍,再次朝陸啟言刺去。
而陸啟言此時再沒有絲毫的猶豫,在十分靈巧地躲過了一擊之後,手中的匕首劃上了對方的脖頸。
“陸明珠”隻覺得脖頸處一涼,而後便覺得溫熱的血汩汩而出,瞪大眼睛慢慢倒下。
眼看“陸明珠”已經喪命,而此時手拿沾了血的匕首,雙目腥紅的陸啟言向他慢慢走來,溫立新吓得連連後退,甚至在一個踉跄後跌坐到了地上。
“你,你,你不要亂來,倘若我命喪于此,溫家必定會血洗你定遠侯府!
”
“若是你覺得你們溫家有這個本事的話,盡管放馬過來。
”陸啟言睨了溫立新一眼。
語氣淡然,卻帶着十足的寒意,讓溫立新硬生生地打了個寒顫,隻能眼睜睜地看着陸啟言離自己越來越近,其手中的匕首高高揚起……
匕首刺入了溫立新的大腿之中,血汩汩地流了出來,驚得溫立新哀嚎不止。
陸啟言滿臉淡然地将匕首拔了出來,刺入溫立新另外一條大腿上。
此時的溫立新渾身發抖,面色慘白。
一是因為雙腿上傳來的劇烈疼痛。
二是因為陸啟言此時的行為。
陸啟言本可以将他一刀斃命,現在卻是刺到了大腿處,而且控制力道分寸,并不給他造成太重的傷,其目的必定是為了折磨他!
為了給他們陸氏族人,乃是早已死去的陸明珠報仇!
溫立新面如死灰。
而陸啟言将刺入溫立新的匕首拔出之後,卻是拿出帕子,将匕首上的血擦拭幹淨。
“帶上你的人,從這裡滾出去!
”
溫立新頓時一愣。
陸啟言這是不打算要他的性命?
這是為何?
是因為雖然嘴上說并不畏懼溫家的勢力,但實際上還是害怕溫家惱怒之下,将他置于死地吧。
呵……
這陸啟言,不過如此!
不過這樣也好,咱們走着瞧!
溫立新冷笑,将竹哨放在口中,猛得吹響。
很快有蒙面之人陸續翻牆而入,将此時流血不止的溫立新,以及已經成為屍體的赝品一并帶走。
頃刻之間,花廳外的院落恢複了正常,仿佛什麼事情都不曾發生過一般,唯獨地上殘留的溫立新的鮮血,觸目驚心。
着人将院落的血迹處理幹淨,陸啟言深吸了一口氣,将懷中的泥叫叫攥進了手中。
擡腳往夏明月的院落而去,陸啟言腳步虛浮。
跌跌撞撞地進了房間,此時夏雲集早已回自己房間,隻留下夏明月在屋中,擺弄她剛剛着人拿上來的冰糖雪梨茶。
眼看陸啟言面色發白,雙眸暗淡無比,夏明月心中一緊,急忙迎了上去,“夫君……”
陸啟言伸手将夏明月擁在了懷中。
夏明月的身體小小的,軟軟的,擁抱着她,就仿佛是擁抱了整個世界。
陸啟言将下巴抵在了夏明月的肩頭,嗅着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淡淡清香,心中漸漸安定。
夏明月察覺到陸啟言此時的失落,隻也伸手抱住了陸啟言的腰肢,任由他将全身大半的重力倚在她的身上。
二人隻這般相擁,沉默無言。
許久之後,一直緊閉雙眼的陸啟言這才擡起了雙眸,聲音發啞,“娘子,我餓了。
”
“夫君想吃什麼?
”夏明月柔聲詢問。
“嗯……”陸啟言想了想,道,“清湯面,如何?
”
“好。
”夏明月應聲,松開緊抱着陸啟言的手,待其與自己一并站直了身體之後,踮起腳尖,在陸啟言的唇上輕啄了一下。
“那夫君稍等片刻。
”
夏明月擡腳,卻是被陸啟言伸手拉住。
“我與娘子一起去。
”
既是娘子要親自下廚為他做清湯面,那他也需在一旁幫忙才行。
娘子和面,他舀水,娘子煮面,他燒火。
夫妻兩個人心意相通,做起事情來可以說十分默契,就連夏明月在擀面切面之時,陸啟言也十分配合地清洗了青菜,拿來了雞蛋。
待夏明月将面條切成了細細的條,又拉扯着面的兩端,在案闆上“啪啪”地甩上一甩,好讓面條更加延展一些,變得更加纖細且有彈性。
陸啟言已是十分娴熟地将木柴填入竈中,大火将鍋中的水煮開。
用大鐵勺從鍋中舀出些許熱水入碗中,将冬日裡存放的雞蛋放到熱水中過上一過,再将整顆雞蛋磕進鍋中,打成一個一個荷包蛋。
期間,竈中的火要小,鍋中的水不必沸騰,直到鍋中的荷包蛋完全定型後,便可以大火燒開,将拽好的面條以及淘洗好的青菜一并都放入鍋中。
沸水煮面,待煮熟之後往鍋中澆上一瓢涼水,面條可快速降溫,變得口感更加筋道。
趁着這個時候将面條、青菜和煮熟的荷包蛋一并撈入碗中,再舀上一些原湯,以鹽巴、齑粉、香油等調味即可。
清湯面口味清淡,面條筋道,荷包蛋微微溏心……吃起來可謂恰到好處。
且這清湯面吃着熱乎乎的,連湯帶面,在這樣的冬日來上一碗,可謂十分舒适。
果然了,無論什麼時候,娘子的一碗面條,永遠是撫平他内心所有傷痛和疲累最好之物。
陸啟言吃得滿足感十足,原本蒙了一層陰霾的雙眸,漸漸有了些許光亮。
夏明月見狀,松了口氣。
“讓娘子擔心了。
”陸啟言握了握夏明月的手。
“的确有些擔心。
”夏明月道,“我還是第一次見你這樣。
”
“回想起了一些從前之事,便一時沒有忍住。
”陸啟言歎了口氣,“且仇人在眼前,本可以親手了結,卻不得不放他一條生路。
”
因而,一時有些郁結。
“正所謂,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夫君不必為此煩惱。
”夏明月反過來握了握陸啟言的手。
“嗯。
”陸啟言點頭。
沒錯,的确如此。
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小不忍,則亂大謀。
他的仇敵是整個溫家,要讓整個溫家都下地獄!
陸啟言吐了一口氣出來,将夏明月的手掌撈了起來,放在自己的臉頰處摩挲。
“好好吃飯。
”夏明月笑着給陸啟言又添了一些面。
“嗯,好好吃飯!
”陸啟言應聲,将碗中的面條大筷子送到了口中。
領着烏金玩耍的夏雲集正準備将手中的竹球抛出去,卻是突然停止了動作,接着伸長了脖子,猛嗅了一陣之後,拔腿便往夏明月的院子而去。
汪?
烏金不明所以,但還是在後面跟上。
一人一狗沖到了院子,在看到陸啟言在那美滋滋地吃着清湯面時,立刻尖叫了起來。
“姐夫吃獨食!
”
“姐姐偏心,竟然隻給姐夫一個人做面吃!
”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
一人一狗氣憤不已,站在陸啟言旁邊一通指責,大有要将桌子掀翻得到架勢。
夏明月,“……”
一碗清湯面,眼看要引發一場血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