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了女兒之後,甯芝忽然想念臨京城了。
雖說她并非生在臨京,可是畢竟也住了多年的。
何況,其實她知道,裴珩一直都念着臨京那座皇宮。
隻是他總是不肯說。
于是,春日裡,夫妻兩個将朝政丢給了太子,便南巡去了。
此次南巡,跟着的是甯蘊和修逸,飛刃和蘇睦,玄風和玄雷,甚至還有連翹。
連翹成婚晚,孩子們還沒大婚呢。
如今早沒了戰事,四海升平。
所以他們從瀝城與盛京城交界處坐船,順着渭江一路南下至濟舟城,然後坐車再去臨京便是了。
因為沒什麼事,所以并不在意時間。
這一路順江而下,倒是很快。
不出七日,就已經在臨京了。
臨京與十幾年前比,有變化,又沒有變化。
不再是皇城之後,臨京來往的客商少了點。
但是畢竟是南方富庶之地,所以依舊熱鬧。
再聽見熟悉的吳侬軟語,裴珩和甯芝心裡都泛起一股酸澀。
尤其是裴珩。
他自幼失去生母,因為沒什麼印象,所以最親近的便是父皇和皇兄。
雖然親人不全,可他該有的都有,父皇疼愛他,由着他翻天覆地。
哥哥疼愛他,比之父親更甚。
所以,裴珩這個皇子小時候,絲毫沒有委屈過。
甚至比起修逸那樣的皇子來,都更幸福些。
隻不過,小時候他便知道,父皇年事已高,兄長身子不好。
他們總是會離開他的。
萬幸後來遇見了芝芝,他有了一輩子喜歡的女人,也算有了親人。
“我陪你去太子府看看吧?
”甯芝看裴珩。
裴珩點頭,于是兩個人便隻帶着蘇睦和甯蘊去了先太子的府邸。
府裡有人打掃維護,可是這裡二十幾年沒住人了,便是建築還是好的,每年都維護。
可是也遠不是過去的感覺了。
有種格外冷清荒涼的感覺。
裴珩從進府開始,就沉默着。
甯芝也沒說話,隻是看着這裡的一切,想着當年她為數不多的幾次過來,撞見了裴珩的時候。
裴珩甚至嫌棄她在後院吃飯,非得将她叫來前頭。
前院裡,過去兄弟兩個下棋的那個石桌還在,風吹雨打了二十年,變得陳舊了很多。
可甯芝眼前,似乎還能看見那時候意氣風發的裴珩,和身子不好,卻努力微笑的裴訣。
似乎就在眼前,可其實……已經二十幾年了。
“我小時候,宮裡和這府裡住的一樣多。
”裴珩笑了笑:“反倒是我自己的皇子府,就跟空置一樣。
”
甯芝也笑了:“可不就是空置麼,就連你我大婚都沒怎麼住過。
”
那一處府邸,甚至還不如他們在西桦城,在沛城瀝城住的久呢。
“我現在很少夢見大哥了。
可偶爾夢見了,大哥總是笑着的。
”裴珩牽起甯芝的手:“他對我,素來是最寬容的。
”
“因為大哥最喜歡你啊。
你年輕的時候,我看幾眼都覺得站不住了呢。
估計更小的時候更可愛,大哥就最喜歡你了呀。
長兄如父嘛,你跟大哥差了那麼多歲,他當你是親兒子養大的呀。
”甯芝笑了笑,輕輕捏裴珩的手。
裴珩也笑了:“是啊。
可大哥臨走……我沒見到。
父皇走,我還是沒見到。
”
“那時候打仗啊,見不到也不怪你啊。
他們都不怪你是不是?
”甯芝心疼的裴珩。
“是吧,等再過幾十年,我下去了,好好賠罪。
”裴珩笑了笑。
“哎,要賠罪還有我,估摸着我要被父皇打一頓了。
”甯芝笑道。
“盼着灼兒争氣吧,到時候他們就不氣了。
”裴珩搖搖頭:“你呀你,就是不叫我傷感一會。
”
“我舍不得,傷感多了傷身體。
我希望你健康,好好的我們一起變老。
”
裴珩沒再說話,隻是牽着甯芝的手更緊了些,然後慢慢的在府裡走着。
過去記憶裡的一切,都鮮明了起來。
歡聲笑語也似乎近在眼前。
不過畢竟是過去了。
他們去了校場,因為長久沒有人用,這裡已經長了枯草。
看着府邸的人忙跪着請罪,裴珩隻是擺擺手。
多年沒人住,下人懈怠了罷了,不算什麼。
隻是,這裡是小時候呆的最多的地方了。
“臣還記得在這裡,可沒少受傷。
”蘇睦忽然笑了笑:“那時候,臣是最弱的一個了。
”
蘇睦打小就是重文輕武。
他其實身子不太适合練武。
所以這些年下來,武藝都丢下來了,徹底成了文臣。
“是啊,你最弱。
上官紀厲害,不過他總是讓着我。
”裴珩笑了笑:“不過後來,我也就趕上來了。
不需要他讓着我了。
”
說起上官紀,裴珩難免覺得有點不舒服。
可畢竟上官紀差點要了芝芝的命,要說多懷念,也沒有了。
最後,裴珩親手關上了這個府邸的大門。
他想,此生大約是不會再來了。
當夜,他們到底還是住在了臨京皇宮。
多年不住人,但是也一直有人維護,至少飛虹殿還在。
誰也沒去住先帝住過的宮殿,而是都在飛虹殿住下來了。
蘇睦在這裡還有親眷,便回了蘇家。
甯蘊帶着修逸也回了甯家,甯菘的兒子早就回了臨京城。
還有甯江的兒子孫子,如今也在臨京。
飛刃沒地方去,隻能跟着住皇宮了。
夜裡,裴珩喝了幾杯酒,早早睡着了。
甯芝便與飛刃坐在飛虹殿的回廊上說話。
“一轉眼,就這麼多年了。
還記得我第一次來這飛虹殿,你也跟着我呢。
”
“是啊,如今臣也老了,姑娘的孩子們也都大婚啦。
”飛刃笑了笑。
“那些年,我其實很怕你們出事。
”甯芝靠在柱子上,看着天邊星辰:“戰事吃緊,我從不說,可是我每天都擔心你們。
擔心裴珩,也擔心你,擔心所以上戰場的人。
我的侍衛們,陪我長大,我很怕哪天傳來消息,他們戰死了。
”
“臣……也怕啊。
怕自己戰死,也怕姑娘出事。
”飛刃歎氣:“好在都過去了。
臣等都好好活着,姑娘也成了陛下。
多好啊。
”
“是呢,多好啊。
最幸福的是,我沒失去他。
這幾十年,他對我太好了,是我最親愛的夫君。
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