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傍晚的時候，甯浩的嫡妻張氏，以及兩個女兒都回來了。
已經出嫁多年的甯茵是六姑娘，還有就是十二姑娘甯芙，甯芙才八歲。

　　甯荨一樣不能回來，他與甯蘊正在渭北對敵呢。

　　一家人見面，又是一番哭泣，各自換上孝服，給甯則禮燒紙磕頭。

　　至此，甯家能回來的就都全了。

　　這一夜，甯家人全部都在靈堂跪着，畢竟過了這一夜，甯則禮就要出殡了。

　　停靈七日，已經滿了。

　　有甯菘等幾個孫兒在，禮儀上就不會出錯了。

　　至于甯浩甯江，不是不想回來，而是不能動。

　　清風觀來的道士徹夜給甯則禮念經（道家的經法）。
甯芝等女眷就徹夜給甯則禮燒紙。

　　到了天明的時候，就該送甯則禮走了。

　　下頭人在白芷和半夏的指揮下，将參茶拿來，挨個給他們灌了一碗。

　　畢竟不是剛趕路回來就是熬了許久的，大家精神都很差。
尤其是小孩子們。

　　甯芝以下的孩子都給吃了些點心。

　　也不顧及早上不該吃的規矩了。

　　本來，女兒和孫女之類的是不能送葬到墓地的，但是甯家人不遵守這個規矩。

　　棺木起來的那一刻，孝子賢孫們都跪地哭起來。

　　這是規矩，也是子孫們的不舍。

　　于是衆人再随着棺木出門，甯菘和甯荏是孫子，就親自扶靈。

　　甯菘的兒子就跟在後頭，他是重孫子。

　　甯芝甯茵等幾個孫女緊随其後，甯菱勉強站着，被自己的奶娘扶着跟着走。
然後是小輩。
如甯雅。

　　太子妃在路口擺下祭台，親自送。

　　她畢竟是皇家婦，不同于旁人，所以不能每天跪靈，也不能送去墓地。

　　就是如今她這般一身素服親自送，也是越矩的，但是她不管。
也沒人真的管她。

　　一行人浩浩蕩蕩離開祿國公府，聲勢浩大，紙錢滿天飛，哭聲也是陣陣傳來。

　　叫人不禁也跟着傷心起來。

　　白幡随着微風飄動，甯家人上下身上都是孝服，一片刺目的白。

　　經過長街，描繪着油彩的棺木被托着，緩慢的走着。

　　也不知是甯家人心情太差了，還是天氣真的不好。
甯芝隻覺得，這陽光也是凄凄慘慘的。

　　記得去年這會子，就不是這樣。

　　她長發随意的編着，垂在身後，長長的孝披遮着半個後背，不管往那裡看，都是白的。

　　連翹和流雲緊緊的跟着她，就怕她撐不住倒下去。

　　經過西大街的時候，一處茶樓上頭皇孫裴霖和韓佩齊坐着。

　　“啧啧，聲勢浩大，這一位，活着風光，死了也是一樣的風光啊。
隻是這送出去之後，沒幾年就是一捧黃土，不知道還能風光幾時了。
”韓佩齊一副不在意的樣子道。

　　“話不是這麼說的，甯家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裴霖笑了笑，給自己倒上茶：“哪裡就那麼容易倒了？
”

　　“百足？
那就一根一根斬斷他的足。
”韓佩齊笑嘻嘻的，饒是看不見他目遮後頭的眼睛，也叫人覺得他心情極好。

　　“旁的不說，本殿倒是好奇，甯則禮死了之後，二皇子與甯家的婚事還作數麼？
”裴霖笑着看韓佩齊。

　　韓佩齊心裡一動，面上不動聲色：“眼下怕是不會有什麼變化吧？
聽聞二殿下對這位九姑娘，正是熱絡的時候呢。
”

　　“啧啧，就不知道究竟是喜歡甯家的權勢還是這個九姑娘了。
”裴霖不以為然。

　　以己度人，他自己喜歡權勢，自然不覺得裴珩是個愛美人不要江山的。

　　“莫不是殿下對甯家九姑娘有心？
隻怕是……她不肯委屈做妾。
”韓佩齊故意試探道。

　　裴霖搖頭：“她縱然是個絕色，可本殿不稀罕旁人試過的。
她要是願意，給本殿做個侍妾尚可。
旁的，就不必想了。
”

　　韓佩齊笑着應是。
心裡卻很是鄙夷。

　　就憑你？
叫甯芝做侍妾？

　　就這份兒眼光，也永遠成不了事。

　　至于别人試過的麼……

　　要真是甯芝願意，他是願意嫡妻位置給她的。
别說如今她還小，就是以後……生了孩子，他也不嫌棄。

　　不過這邊兩個人各有心思，甯家一行人進了墓地，跪着目送甯則禮的棺木入土。

　　甯芝跪在那，心裡默念：“爺爺，芝芝會照顧好自己，甯家都會好，您安心去吧。
”

　　甯芝低頭流淚，沒哭出聲來，忽然就聽見一聲凄厲的哭叫：“公爺！
”

　　有些陌生，她回頭看去，就見一個一身白的女人跪在最後頭，哭的披頭散發。

　　她看起來長得不錯，隻是年紀也不小了，将近四十。

　　甯芝歎口氣：“叫她過來吧。
”

　　這是爺爺的晚年紅顔，四叔奶娘的女兒，那位她打趣過爺爺的俏寡婦。

　　至少也在爺爺的庇護下過了十幾年。
無兒無女，孤單一人。

　　爺爺常見她，想必對她也極好。

　　那人過來就撲在還在填土的棺木邊上，哭着叫公爺，聲音沙啞，聽着就知道隻怕是哭了許久了。

　　後來是被府中的老婆子們拉住的，多數人認識她，也知道她和公爺的事。

　　在大晉，一個寡婦與公爺這樣早就喪妻，妾室也過世的人來往不算什麼事。

　　就算是擺在明面上，也隻是叫人說一聲風流，不會是什麼诟病的。

　　畢竟風流這個詞，本來是個褒義詞。

　　甯芝起身，走過去：“尤夫人也要保重身子。
”

　　尤氏哽咽着：“九姑娘……九姑娘折煞小人了，哪裡……哪裡擔得起。
”

　　“你來送爺爺，爺爺知道，也是會欣慰的。
爺爺去的急，不曾來得及安頓你。
以後你就住進府裡吧，你家裡也沒人了，甯家也人少，你雖然沒有進門，但是爺爺定然也不願意你一人無依無靠。
”甯芝道。

　　尤氏搖頭：“不……就不了。
我……我受公爺照顧多年，多謝姑娘沒瞧不起我。
我……我手裡有些産業，雖然也都是公爺的照應，就不去叨擾姑娘了。
隻是……公爺去的……太突然，一定要替公爺報仇啊……”

　　說着，她就又大哭起來了。

　　甯芝看着她，心裡想，她沒有家人，隻有一個比她大了幾十歲的……算是情人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