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的陽光下,武婆子輕巧而舒緩地安怡梳着頭,贊着:“姑娘有一頭好頭發,可惜沒好生保養,若是姑娘信得過老婆子,老婆子倒有個好方子,不出一月,就能把頭發養得油光水滑的。
”
“媽媽稍後與蘭嫂說就是了。
”安怡惬意地眯着眼,看着鏡中光影交錯下的自己,有種恍然回到從前的感覺。
那時她整日無憂無慮,隻需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再吹奏一曲笛音,寫兩首精緻的詩詞,再等着田均回家來一起琴瑟和鳴。
如果不是因為那個變故,不知道現在她過着的會是什麼樣的生活?
可惜從來沒有如果。
安怡自嘲一笑,輕輕撫了撫衣袖,一股若有若無的淡香頓時随風散發開來,武婆子深深吸了一口,笑道:“姑娘用的好香,嗅着像是薔薇香,卻又比薔薇稍微香一些。
”
安怡道:“就是薔薇香裡加了些沉香。
”當然還有其他的料,正是因為有了這些料,才會讓張欣着了她的道。
不管是這香粉、還是那醒酒藥丸,都是無害的好東西,就是不能讓二者混在一起,再加上酒,不然就會落到與張欣一般的下場。
“姑娘,有客來訪。
”欣欣一蹦一跳地走過來,雙手奉上一張帖子,安怡甚至不用看内容,隻看那帖子的款式和顔色,就已經知道是田均來了。
随手将帖子放到一旁,繼續享受武婆子的好手藝:“媽媽今日梳個簡單清爽些的,照舊與我說說外頭的新鮮事兒。
”
武婆子愛她出手大方,又見她近日總是往公卿之家風光赴宴,少不得真心多了幾分交好之意,想了想,道:“姑娘還記得那位田大奶奶嗎?
”
安怡懶洋洋地道:“記得,前幾日我在安侯府裡還曾見着她來。
她怎麼了?
”
武婆子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道:“聽說她病了,這幾日已是請了好些大夫往她家去了,還四處的高價打聽好方子。
”
不用問,肯定是沒人能對症的,即便是有人看得準了,也需要好些日子才能調養下來,但以張欣的性子,如何能忍得?
不然田均也不會找到她這裡來。
安怡不置可否:“她出身尚書府,又有錢人面也廣,想來不會有大礙的。
”
“那是。
”武婆子知道安怡外頭有客等着,手腳快了起來:“給姑娘梳個什麼樣的?
”
安怡道:“今日我不出門,找你來原是為了說說話,你就梳個松快些的垂髫。
”
武婆子也不多言,一會兒工夫就梳好了頭,安怡照舊重賞了她,讓欣欣送她從後門出去,自己對着鏡子默然立了片刻,才叫蘭嫂陪着自己一起出去見田均。
到得正堂外,隻見田均并未坐在椅上,而是側對着門口,盯着架子上擺設的一對葡萄紫的鈞窯花盆看。
蘭嫂正要出聲提醒田均,安怡拉住她往門邊退了兩步藏将起來,且看田均接下來将要怎麼辦。
這對葡萄紫的鈞窯花盆,正是母親留給她用作陪嫁,後又經由黃淑妃的手賞給她的那對花盆。
她曾無數次的當着田均的面誇贊這顔色實在好極了,所以田均當然是認得這對花盆的。
放了這麼久,終于等到了他。
安怡看着田均的背影和側面,心中滿是譏诮,有眼無珠,說的就是她。
隻見田均左右看了看,見四下裡無人,便将手放在那對鈞窯花盆中的一隻上,再托起花盆看盆底的款識,然後臉色一變,一片慘白,一臉的不敢置信。
他當然認得這對花盆,這對花盆本是那個人的愛物,她無子,嫁妝本是輪不到夫家來處理的,但因為她那“失貞私奔”的罪名,安家與田家協議守口如瓶,平分她的嫁妝,以作為安家對田家的賠償。
又因她有許多大概是她祖父私下給的好東西并未寫在嫁妝單子上,田家就得了更多。
這對鈞窯花盆正是田家分到的,當時他本意是想留着把玩,張欣卻将它通過她那個在宮中做婕妤的堂姐送給了如日中天的黃淑妃。
沒想到兜兜轉轉,這對花盆又出現在他面前。
田均歎息了一聲,正要将花盆放回原處,忽然聽得一條清新溫軟、如山泉緩緩流過的嗓音在耳邊響起來:“客人瞧着我這對花盆還好?
”
不告而取,哪怕隻是觀摩賞鑒,也是極為失禮的行為。
田均吓了一跳,一邊回頭去瞧,一邊急急忙忙地去放花盆,一失手,險些将花盆打翻下來,那人也不生氣,輕盈地彎腰擡手,輕快利落地扶住了花盆,轉頭對着他微微一笑:“吓着您了嗎?
真是對不住。
”
簪着海棠的垂髫少女明眸皓齒,笑意盎然,一身鵝黃的紗羅繁花裙将她襯得嬌憨天真,精緻脫俗,唇瓣紅潤飽滿如微翹的菱角,黑亮妩媚的眼睛好像會說話。
就好像,就好像,多年以前他在姑母的院子裡“偶遇”的那個美麗少女,當時她也是這樣嬌俏地問了他一聲:“吓着您了嗎?
”
田均隻覺得有一隻無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他的心髒,再用力地捏了幾下,令人又酸又痛又恐懼,這種複雜的感覺讓他幾乎說不出話來,差點就要落荒而逃,但他的腳就像被釘子釘住一樣,怎麼也挪不動。
垂髫少女卻已經從他身邊輕巧地走過去了,端莊大方地往主位上坐了,客氣道:“您請坐,不知您找我什麼事?
”語氣雖然和緩悅耳,态度卻着實生疏得很。
田均僵硬地轉過頭,仔細盯着座上的少女細看,看了又看,終于明白,她不是她,雖然眉眼有那麼幾分相似,氣韻似乎也有點相似,但她的确不是她。
她不會有這樣堅毅的眉宇,不會有這樣精明強幹、暗含譏諷的眼神,更不會在面對着他時這樣的自若客氣,落落大方。
所以,她隻是安怡,一個興許與安九見過面,有過幾分忘年交情的年輕女神醫。
田均胸前壓着的那塊石頭驟然被搬開了,不知出于什麼心理,他綻開了最具吸引力的笑容,潇灑地對着主位上的少女翩然一禮,朗聲道:“在下田均,專為拙荊求醫而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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