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師傅正要阻止小蟲,就聽一人厲聲道:“小蟲,住手!
”
白師傅緩步而來,目光淡淡掃過,衆人都是一凜,覺得那雙威嚴的眼睛隻盯着自己,可仔細了看,又像是沒有。
“過來。
”白師傅把小蟲叫過去,抱拳行禮:“小徒頑劣不懂事,給諸位添了麻煩,實在抱歉,白某定會好好管教,還請不要放在心上。
”
“師父!
”小蟲委屈得很。
“跟我回去!
”白師傅嚴厲地呵斥一聲,淡淡看一眼田幼薇,再将目光落到邵璟身上,轉身離開,背影飄逸得很。
田幼薇覺得自己是看錯了。
飄逸這個詞,怎麼也不該出現在一個常年累月埋頭幹活的匠人身上。
很多窯匠,因為長年累月低頭彎腰幹活,身形總是有些佝偻。
然而白師傅的身形确實很挺拔,步履從容輕快,不像一般窯匠。
她扯扯張師傅的袖子,小聲道:“師傅,我覺着這位不像普通人。
”
張師傅捋着胡子笑:“可不是麼,聽說人家有奇遇的。
”
“奇遇?
”田幼薇好奇極了:“有什麼奇遇呀?
”
能不能比她的奇遇還難得?
“聽說遇到過高人,學了一手好技藝,還學了一身好功夫。
别去惹他,你以為偷看他不知道麼?
不和你計較而已。
”
張師傅見田幼薇和邵璟都瞪圓了眼睛、不可思議的可愛模樣,不由得笑了:“所以千萬别小看任何人呀。
”
田幼薇和邵璟齊刷刷點頭。
确實,從前都不曉得這事兒的。
張師傅又道:“阿璟也很不錯的,剛才那些話說得很好。
”
他之前看邵璟戲弄小蟲,以為也是個争強鬥狠的性子,卻沒想到後面居然說了那麼一席話,嗯,挺有意思的,叫他刮目相看。
邵璟有些不好意思:“我師父教的。
”
大家都知道他以前做過小和尚,不過就算跟着師父依葫蘆畫瓢,能用對時機和地方,也是難得的聰慧了,畢竟才這麼一點點年紀。
“我得和你爹說,給阿璟好好找個先生教他讀書,說不定是個狀元郎呢。
”
張師傅對邵璟的态度好了不是一點兩點:“你想來就來吧,多學些東西也是好的,至少知道你田伯父很不容易。
”
又來了!
田幼薇最怕就是身邊人總和邵璟說:“你要知恩記恩啊,你田伯父不容易呀!
”
她忙着轉移話題:“師傅,我們出來太久,該回去了。
”
張師傅沒留她,叫徒弟幫她把餘下的姜糖水拿去分給重要的匠人:“就說是姑娘和阿璟熬給大家喝的。
”
這年頭窮苦人家吃糖水也是奢侈,大家都争先恐後,笑聲如雲,這一壺姜糖水送到田父面前,早就空了。
田父不過得聞一口姜糖氣味而已,心裡未免有些酸溜溜:“阿薇和阿璟呢?
”
平安笑道:“先回去啦,姑娘說怕您看到她會生氣,所以不來和您道别了。
”
“這臭丫頭。
”田父罵一聲,回頭看向謝大老爺:“你的想法我不贊同。
先别說白師傅樂不樂意教咱們,就說要丢了越瓷的傳統,我也不答應。
”
謝大老爺壓着性子道:“怎麼是丢了越瓷呢?
我正是為了改良,讓越瓷更加發揚光大啊,就像早些年,咱們越瓷都是裸燒,後來加了匣缽裝燒,出的精品更多。
你能說這是丢了傳統嗎?
不是,這是改良!
”
田父打斷他的話:“别說了,汝瓷加越瓷,那不是越瓷,是兩不像。
”
謝大老爺眉頭直跳,忍了又忍,最終擠出一個笑臉:“好好好,咱們不說這個,說說别的吧,阿薇眼看着就是大姑娘了,你有沒有打算她的終身大事呀。
”
田父看他一眼:“她還小。
”
“也不小了,翻過年去就往十歲上走了。
議議親,準備準備嫁妝,幾年光陰就過去了呢。
”謝大老爺試探着道:“你看我家阿良怎麼樣啊?
”
田父沉默片刻,道:“阿良也是我看着長大的,是個好孩子,不過這種事,不是隻要人好就能把日子過好,還得看性情是否相投。
孩子們還小,沒定性呢,過幾年再說吧。
”
謝大老爺頗有些失望,很快打起精神笑道:“說的也是!
不過你得答應我,孩子長大之前不能悄悄把阿薇許人。
”
田父一笑,轉了話題。
茶喝得淡了,謝大老爺起身:“我該走了,你也早些歸家。
”
二人别過,謝大老爺騎上馬,慢悠悠沿着路往前走。
田家莊在元寶山的向陽面,謝家村在元寶山的背陰面,兩村之間有平坦的道路相連,不用翻山。
但今天謝大老爺走了另外一條不同的路,他慢悠悠爬到山頂上,下了馬往下俯瞰。
銀湖清澈碧綠,一如越瓷的秘色,田家窯場依山傍水,兩條十幾丈長的龍窯醒目地反射着金色的陽光,刺得人眼紅。
“真是可惜了。
”謝大老爺長長歎息:“白瞎了這麼好的風水,這麼好的地兒,這麼好的祖傳秘方。
”
長随道:“老爺不要放在心上,田姑爺就是那麼個不識時務的性子。
不然也不會在這種時候收留邵璟,邵局都倒台了,好些人等着踩呢,他倒好,不但把人接回來,還生怕别人不知道,大肆宣揚!
”
“閉嘴!
你個不知好歹尊卑的狗東西,這話也是你說得的?
這是忠義之舉,哪裡錯了?
自己掌嘴!
”謝大老爺厲聲罵着,使勁踹了長随一腳。
長随吓得跪倒在地,左右開弓,“啪啪”自抽耳光:“老爺息怒,小的錯了!
”
謝大老爺在道旁山石上坐下來歇了口氣,慢慢地氣順了:“罷了,你起來吧,他是有些不識時務,但人品純正,是忠義之士,千金易得,忠義難得。
待我更是真正的好。
”
“我和他急,隻是着急越瓷将要死了,他卻固執己見。
并不是對他這個人有什麼看法。
”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痛苦地掐着自己的頭。
長随同情地看着他,說道:“老爺隻能做匣缽,真是大材小用,要是當年沒被長房陰謀騙走窯場就好了,不然您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