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是以六刻鐘為限,賭田家赢,按着一比二的賠率,還能把錢赢回來。
不輸不赢,剛好,正是保本的買賣。
溫泰咬牙切齒:“追加!
”
白老爺的兒子道:“爹,家裡沒這麼多現銀了!
”
“借啊!
借!
和鄒三借,他肯定有!
”白老爺大叫,看着田家接連進球,已然賭紅了眼,使勁扒拉着他兒子的背,推搡着:“快去呀!
去遲就來不及了!
”
溫泰也忙着叫他兒子:“别回家了,去寫借條!
寫借條!
”
方氏看那邊熱鬧,也急得抓頭撓耳的:“我突然想起有點事……”
田幼薇看得分明,一把抓住她:“四嬸娘,少湊熱鬧。
”
方氏急道:“阿薇你可真是,自己掙了大把銀子,卻見不得我賺些脂粉錢……”
周圍人聞言都看了過來,田幼薇無奈松手,由得她去。
方氏喜滋滋跑過去,将身上的錢和頭上的銀簪、手上的銀镯、銀戒指都取下來遞過去要稱重投注。
鄒三爺笑嘻嘻地勸:“這位大嫂,小賭怡情,這樣不好啊。
”
方氏哪裡聽得進去,非要投注不可。
鄒三爺也就收了。
那邊賽場上風起雲湧,厮殺激烈,溫家的蹴鞠隊後來居上,緊咬比分,一步一步追平。
衆賭徒賭紅了眼,吱哇亂吼,都不知道該希望誰赢才好了。
秋寶看得眼睛都圓了,小聲問田幼薇:“阿姐,這些人是不是瘋了?
”
田幼薇摟他在懷,低聲道:“對,他們都瘋了。
你千萬别學他們,做這樣的瘋子。
”
秋寶很認真地點頭:“我記住了,我聽阿姐的話,不做瘋子。
”
太陽越升越高,四處炫白一片,衆人熱得要熟,卻無人想要去躲陰涼,随着賽場上的蹴鞠隊員一起汗流浃背,瘋狂吼叫。
“铛”的一聲鑼響,卻是六刻鐘到了。
所有人都靜了一靜,“啊……”有人嘶聲嚎叫:“隻差一個!
隻差一個!
田家輸了一個!
”
也有人高聲大笑:“我赢了,我赢了!
我賭的溫家赢!
賺了,賺了!
”
鄒三爺微笑着,笑得如同一尊佛:“别急,都有,都有。
”
白老爺顫抖着嘴唇:“作弊,他們作弊,他們害我們,我要殺了他們……”
然而這聲音很快就被赢錢賭徒們的聲浪給湮沒。
溫泰臉色發白,死死盯着場上的動靜,隻希望溫家能繼續赢下去,這是他翻盤的最後希望。
接下來的厮殺更是進入白熱化。
田幼薇看到邵璟嘴唇發白,顴骨也不知被誰撞破挂了彩,她知道他大概是體力極限了,畢竟他和這些正當壯年的人比起來,始終還是太過年幼。
她不由捏了一把汗,生怕他會突然暈倒在場上,天實在太熱了……
忽然,她聽見邵璟大聲喊道:“阿姐,你看我!
”
他用右腳尖踢起球,再用左邊肩頭輕輕頂起,玩一個花樣,左腳猛踢,那球流星一般穿過球洞,飛了過去。
“好球!
”朱将作監大吼一聲,猛地跳起,使勁捶着看台:“小子,再來一個!
”
沸騰的人聲如同浪潮,此起彼伏拍打着田幼薇的耳膜,她忘了周遭的一切,隻定定地看着那道瘦瘦高高的身影。
邵璟真好。
她滿心裡想的隻有這麼一句話。
“铛!
”響亮的鑼聲響起,餘姚知縣大聲吼道:“結束!
田家赢!
”
瘋狂的吼聲中,有幾條聲音顯得特别蒼白無力:“老爺,您醒醒啊……”
“爹,你醒醒……”
田幼薇回神,看到不遠處的白老爺和溫泰癱倒在地,溫家和白家的人團團圍在一旁,掐人中,打扇子,解衣服,個個如喪考妣。
白老爺和溫泰加起來,前前後後一共投了差不多兩萬兩銀子,真的輸得夠慘。
她忍不住仰天大笑。
天道有輪回,且看蒼天饒過誰!
朱将作監看得滿意,親自跑到場地裡去和田家蹴鞠隊的人打招呼:“踢得真好!
本官這就把你們的賞賜發下來!
”
吳七爺和田父在一旁等着,見機将樹立行規、發放彩頭的事說了。
朱将作監滿意地捋着胡須道:“是該這樣,擇日不如撞日,老夫今日就把這事兒給辦妥了。
人呢?
都把人叫過來。
”
周監窯官道:“那邊暈倒了兩位,是不是等他們好了再說?
這個時候提這事兒,有些不妥當。
”
“誰說不妥當?
”朱将作監把眼睛一瞪,大聲道:“這是輸不起嘛!
男子漢大丈夫,願賭服輸,輸了就裝死,算什麼?
不行,不行,把他們給老夫叫起來!
”
周監窯官苦笑道:“是中暑了,叫不起來……”
“中暑?
我剛才看他們還活蹦亂跳的嘛。
弄醒弄醒,不然以後都别做了!
”朱将作監不知怎地,對周監窯官和白老爺、溫泰特别苛刻不順眼,往死裡逼。
田幼薇看得那叫一個爽,如同剛吃了一碗精心制作的冰碗,全身上下都舒爽。
“那位尚國公,和這位将作監大人有些瓜葛,為了那位被暗算的事,他很生氣。
”
邵璟搖搖晃晃走到她身邊,笑着和她低聲說道:“雖然那位給咱們惹了不少麻煩,卻也算是因禍得福。
不然,這位不會做到如此地步。
”
田幼薇見他臉色蒼白,滿頭滿身的汗,十分擔憂:“阿璟,你趕緊去那邊陰涼處歇歇。
”
“我沒事,阿姐别擔心……”邵璟才說了這一聲,便軟軟地倒了下去。
“阿璟!
阿璟!
”田幼薇肝膽俱裂,無邊無際的恐慌之感潮水一般襲來,她緊緊扶住邵璟,使勁地喊他,又拼盡全力想要把他扶去陰涼的地方,卻忘了他已經長高長大,她根本扶不住。
還是喜眉、田幼蘭一起幫忙,田秉、阿鬥等人也迅速趕過來,将邵璟擡起放到陰涼處,喂水喂藥打扇又請郎中。
和邵璟的待遇相比,白老爺和溫泰的待遇就比較慘了。
朱将作監等得不耐煩,直接命人用涼水去潑他二人,非得揪起來排行規,選行首,分彩頭。
可憐那二人,汲汲營營忙碌這許久,什麼好處都沒撈到,反而賠了夫人又折兵,将大半家私盡數賠進去,還眼睜睜看着田父成了行首,風風光光、理所當然地将草微山人這個名号頂起來,再不能輕易仿造。
加上确實也中了暑,卻被朱将作監這麼折騰,又丢臉又憋氣,少不得大病一場,之後每況愈下,竟然丢了貢瓷資格,當然,這是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