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璟得了一種病,聽到“豬肝”二字就想吐,甚至做夢也會夢見鋪天蓋地的豬肝粥将他包圍其中。
他小聲和田父描述自己的夢境:“……好多好多豬肝粥,黏糊糊的,我怎麼都遊不動,喘不過氣來。
”
田父同情地看着他:“要不,我和阿薇說,給你換種吃法?
”
邵璟感動極了:“我就是這意思,伯父,我全指望您啦。
”
田父拍拍他的肩膀,表示都是男人,不容易。
田幼薇從船艙裡鑽出來,手裡抱着個棉包,笑得燦爛:“阿璟快來吃豬肝粥,我用棉包裹着的,這會兒還是熱的,涼了就更腥了。
”
邵璟躲到田父身後,求助:“伯父……”
田父對上田幼薇威脅的眼神,連忙捂着口低咳兩聲:“咳咳!
阿璟啊,你阿姐是為你好,總比藥好吃是不是?
你年紀輕輕不能落下病根。
”
“……”邵璟絕望極了,他果然不能指望田家的男人們違逆田幼薇的意思。
剛吃了一口豬肝粥,邵璟就撲到船邊吐了起來。
身旁遞來一盞清水,田幼薇滿懷關切:“阿璟暈船了吧?
這是氣血不足的表現,要多吃豬肝粥。
”
邵璟:“……”
明州港繁榮依舊,田父并不因為有了錢就去住最上等的客棧,隻挑了個潔淨方便的中等客棧,帶了邵璟和田幼薇入住,安置妥當,叫平安去吳宅投遞拜帖。
平安回來,說是吳七爺外出未歸,吳七奶奶請田家人第二天過去用晚飯。
田父見天色還早,就道:“一起出去吃飯,想吃什麼都可以。
”
這是為了幫邵璟擺脫可怕的豬肝粥。
田幼薇心知肚明,笑眯眯地道:“阿爹,我很早就想去醉仙居吃飯了。
”
田父見她說得可憐,當即拍闆:“就去醉仙居!
”
邵璟幽幽地看向田幼薇,神态十分可憐。
醉仙居乃是明州最好最熱鬧的酒樓,通常情況下不先使人預定雅間,必然隻能在大堂裡吃。
大堂之中人來人往,無數雙眼睛盯着,邵璟這個病人豈能當衆大吃大喝?
田幼薇一點沒心軟,興緻勃勃打扮一番,跟着田父出了門。
如她所料,沒有雅間,大堂裡擠滿了人。
她和邵璟生得好,才進去就引起無數矚目,她自是無所謂,想吃什麼點什麼,可憐邵璟,明明饞得要命,卻隻能裝斯文病弱,每樣隻敢嘗兩口,完全不能過瘾,比不吃還難受。
田幼薇邊吃邊聽隔壁桌的人聊天說話。
一個書生道:“聽說了麼?
朝廷要與靺鞨議和。
”
他的同伴鄙夷道:“這都是舊聞了,明州港誰不知道?
”
書生道:“議和當然不稀罕,但你們可知今上下了一道什麼旨意?
”
衆人皆道:“皇帝老爺天天都要下若幹旨意,誰曉得是什麼?
”
書生得意地捋着胡須:“議和之後,南北交通,三京路通,今上下诏廣尋宗室,這件事你們知道麼?
”
衆人果然十分驚異:“當真?
那能尋着麼?
倘若真尋着二聖流落在外的皇子,又該如何是好?
”
“這有什麼可擔心的,當然是該怎麼着就怎麼着。
”書生低咳一聲,使個眼色,壓低聲音:“還真别說,據聞有人出來說是淵聖次子,十之八九沒錯了,長得與淵聖頗為相似……”
“這一支僅餘今上一人,今上無子,将來大統會不會再傳回來?
”衆人更為激動,将頭湊在一起小聲議論起來,聲音低不可聞。
田幼薇因為關心邵璟身世,對這些事格外在意,豎起耳朵屏住呼吸去聽,卻怎麼也聽不清,于是頗為着急,暗裡将凳子往旁挪了又挪。
邵璟也忘了美食,肅了神色側耳靜聽。
那群人似是發現他們在聽,就換了話題不再議論此事,說笑一回,各自散去。
田父忍不住道:“若這傳言是真的,這位淵聖次子很快就會被迎回來的吧?
”
皇室繼承這事說起來話長,昔年太祖開國,兄終弟及,駕崩之後便由其弟太宗一脈繼承大統。
之後百年,皆是太宗一脈的子孫傳承大統,直至國破,二帝及其後代子孫都被靺鞨人一網打盡,太宗一脈的子弟隻剩今上一人僥幸逃脫而已。
今上颠沛流離,九死一生,唯一的兒子也在叛亂之中驚吓而死,之後再無子嗣出生。
為了不至後繼無人,他隻好在太祖一脈的宗室子弟中尋找繼承人,比如那位尚國公,以及另一位候選人都是太祖一脈的。
可以說,今上如此行為,是無奈之舉。
所以如果這位剛冒頭的“淵聖次子”是真的,皇位或許會傳到他身上。
邵璟道:“那可不一定。
”
田父不明白:“怎會不一定?
世人都講究血脈傳承,譬如我和你四叔出自同一高祖,族中論起來肯定是我們最親,有啥好處我也會先想着他。
”
田幼薇這些年聽廖先生說得多,長了見識,便低聲道:“這天家和普通人家不一樣。
今上雖無子嗣,但還年輕。
總得防着才好,不然若是有人叫他讓位可怎麼辦?
”
那普通人家,兄弟想要繼承哥哥的财産地位,也得哥哥和侄兒都死絕了才行。
隻要還有一個侄兒活着,這财産地位就繼承得名不正言不順,按照禮法就該還回去。
淵聖如今雖被羁押在靺鞨人手中,這人若真是他的親兒子,今上這位子坐得就不安穩。
要知道,朝中很多大臣一直嚷嚷着要迎回二帝,心裡是向着那邊的。
帝位肯定不比其他,坐上去就難得下來了,下來就隻有死路一條,誰敢讓?
誰肯讓?
田父仔細一琢磨,還真是這麼回事,不由長長歎一口氣:“不管别家是非,這南北議和,三京路通,對于咱老百姓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至少這生意要比從前好做。
”
酒樓中人多口雜,不是談論這些事的好地方,三人又吃了幾口,起身結賬離開。
天色尚早,田父叫田幼薇帶邵璟回客棧歇着,他自己去打聽孫大夫的事。
田幼薇才剛要關門,就被邵璟橫過一隻手臂将門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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