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父溫厚一笑,拍拍兒女的頭,語重心長:“你們也别把人想得太壞,幾十年的交情,我對你們謝舅父了解也夠深。
他和我一樣要強,也很想要越州瓷重振聲威,更是很看重謝氏的名聲,或許裡頭是有什麼為難之事,或是偶然犯了糊塗。
這樣,他送錢過來咱們就收着,先看看他怎麼做,以後咱們也加強核查,更加小心。
”
田秉還要再辯,田父搖手制止:“此事到此為止,不要再提,先這樣。
”
“在說什麼呢?
”謝氏終于發現不對勁,笑着從屋裡走出來。
“沒什麼,阿秉問我窯場裡的事呢。
”田父三言兩語帶過去,轉移話題:“餓了。
”
謝氏很不相信,目光從三人面上緩緩掃過,沒有再追問,悶悶地道:“可以開飯了。
”
田家不算寬裕,除去特殊日子,日常起居飲食以簡樸為主,晚飯就是三菜一湯,兩葷兩素。
邵璟很是乖巧地坐在田幼薇身邊,默默低着頭吃飯不出聲,更不夾菜。
田父看他拘束得厲害,就夾了一大塊魚肉給他:“阿璟太瘦了,多吃些才好。
”
“阿薇也多吃些,快快長大。
”謝氏跟着夾了一大塊魚肉給田幼薇,又夾一大塊魚肉給田秉:“阿秉又要讀書又要幹活,還長身體,必須多吃!
”
一條魚頓時去了大半。
田父毫無所覺,笑着也給謝氏夾了一塊魚肉:“你日常操持家務,也很辛苦。
”
謝氏低着頭撥弄飯粒,食不下咽。
“咳咳……”高婆子低咳一聲,笑道:“今年收成還不錯,主母忙了好些天,地裡的事算是弄好了。
”
“辛苦辛苦。
”田父道了一回辛苦,突然想起來:“今年的麥子别賣了,阿璟是北人,愛吃面食,以後多給他做些面啊餅的。
”
高婆子神色一凝,悄悄看向謝氏。
謝氏垂着眸子放下筷子,輕聲道:“可是我今天已經全賣掉了。
”
“全賣掉了?
”田父吃了一驚:“才剛收上來,你就全賣了?
”
謝氏的眼圈頓時紅了,委屈地道:“今天村裡恰好來了收糧的嘛,麥子的價很好,我就趕緊賣了,不然後面大家都收了去賣,價肯定要跌。
”
田父沒說話,臉色難看起來。
謝氏泫然欲泣,哽咽着道:“這段日子開銷太大,上次不是險些沒交上貢瓷份額,走了不少人情麼?
麥子一斛一萬二千錢,也不是我們這種家底吃得起的……”
“别說了!
”田父怒喝一聲,額頭青筋爆起,想想又忍下來,厲聲道:“吃飯!
”
謝氏捂着臉無聲啜泣。
邵璟的頭幾乎埋到碗裡去,田幼薇歎息一聲,安慰地悄悄拍拍他的背。
入手便是皮包骨頭,脊柱像串珠子似的,果然是瘦得不能更瘦了。
前世邵璟剛來時,她年紀小,不管事,隻記得麥子很貴,卻記不得謝氏是否也把家裡的麥子全賣了。
看來阿爹和繼母之間這場争吵還是躲不過啊,田幼薇有些發愁。
“我吃好了。
”田秉給田幼薇使眼色,叫她和邵璟都别吃了。
長輩生氣哭泣,當着小輩的面很不自在的。
“我也吃好了。
”田幼薇見邵璟扒完了飯,也放了碗筷。
她想勸勸謝氏和田父,想想自己也不知道他們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就給高婆子使個眼色,牽着邵璟跟田秉出去。
外頭早就黑透了,桂花香噴噴的,蟲兒唧唧唧的叫,下人們都識趣地躲開去,四處靜悄悄一片。
田秉一手牽着田幼薇,一手牽着邵璟,笑道:“沒吃飽吧?
我帶你們去吃好吃的。
”
田幼薇悄悄打量邵璟,見他一直垂着眼睛不出聲,曉得他知道謝氏是在針對他,心裡肯定很難受,忍不住揉揉他毛茸茸的小腦袋,笑道:“二哥已經很久沒帶我出去玩了,我這都是沾了阿璟的光啊。
”
“就是,我才不帶你這個瘋丫頭,隻帶我們乖乖的阿璟玩。
”田秉和她一唱一和,隻為了哄邵璟高興。
村子旁邊是一大片旱地,麥子已經收了,月光照在堆成垛的麥稭上,銀子似的亮。
田秉找了個背風平整的地兒,抓過麥稭燃起火來,叫田幼薇和阿璟坐着。
阿鬥氣喘籲籲跑來,衣襟裡鼓囊囊的,不曉得裝着些什麼在裡頭。
到了面前,他将衣襟一松,抓了許多栗子丢火裡去,又從腰帶上解下幾大串物件,啧啧道:“你們有口福了!
我今兒帶着村裡的小孩兒趴在田間地頭抓了一天。
”
田幼薇湊過去看,竟然是用草繩系着的幾大串螞蚱。
她沒吃過太大的苦,對吃蟲子敬謝不敏:“我不要了,我吃栗子就好。
”
阿鬥道:“好姑娘,你不知道了吧,這可是美味,關鍵時刻能救命的。
當初靺鞨人打過來把糧食全搶光了,我就是靠着這個活下來的。
阿璟少爺肯定也吃過,你說好不好吃?
”
邵璟唇邊浮起笑容,接過一串螞蚱,用細棍子串了去烤:“确實很香,阿姐可以嘗嘗。
”
田幼薇看看螞蚱綠色的大肚子,想着裡頭不知道裝了些什麼,當即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我不要。
”
“膽小鬼。
”田秉嘲笑她,“白白錯過美味。
”
“阿姐不是膽小鬼,她很勇敢。
”邵璟很認真地道:“不愛吃蟲子算不得什麼。
”
“啧!
這麼護着!
”田秉揉揉他的小圓頭,“真乖。
”
正說着,火裡的栗子“噼裡啪啦”亂炸起來,噴得到處都是栗子粉,糊味兒也跟着冒出來。
“阿鬥你這個蠢蛋!
你沒先把栗子殼砍開?
”田秉大叫,手忙腳亂往外扒拉栗子。
“我怕家裡知道,忙着就跑來了嘛……”阿鬥叫着屈,跟着上前一陣亂扒。
田幼薇和邵璟也去幫忙,幾人忙了一回,撲得滿臉滿頭滿身的灰而不自知。
“……我前些日子和人打賭赢了隻兔子,叫他改日拿來我們弄幹淨,趁着夜裡烤了吃……”
田秉不見田幼薇和邵璟有回聲,回頭一看,兩小隻不知什麼睡着了——田幼薇趴在麥稭上,邵璟靠在她身上,兩隻手緊緊攥着她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