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棉縣城。
縣衙後院的客廳裡,兩個身穿深紫色錦衣的人坐在那對弈,這一局棋好像已經下了很久,棋盤山密密麻麻的都是落子,勝負卻依然不明朗。
左邊的男人看起來有四十歲左右,沒有鬍鬚,人看起來氣質有些陰鬱。
右邊的這個與他衣著相同,大概有三十歲左右,若是換一身普通的衣服,看著就像是一個常年在田裡幹活的鄉村小夥。
這兩個人的氣質截然不同,年紀大一些的那個人天生一副貴族的模樣,看一眼就讓人覺得如在雲端。
而那年輕些的哪怕身上穿著名貴的錦衣,看著也還是難免有些土氣。
同樣的錦衣穿在兩個人身上,便是雲壤之別。
或許是因為這年輕些的人膚色有些黑,笑起來就顯得有些憨厚。
可若真的被他這外表蒙蔽了雙眼的話,一定會下場很淒慘。
這兩個人都是幕營的總旗,年紀大一些的名字叫方別恨,年紀小一些的叫燕西來。
「昨夜裡看到了?
」
方別恨落下一子後問。
燕西來一邊看著棋局一邊回答:「看到了,身手很強,不似以往來過的人。
」
方別恨道:「以前來的人,也不能說是不強。
」
燕西來道:「那這個人就是更強,比我們之前殺過的都要強。
」
方別恨笑了起來:「日子總算不會那麼無聊了,你放他離開,是確定了會進來更多的人。
」
燕西來擡起頭看了方別恨一眼:「你別想搶。
」
方別恨道:「你先。
」
燕西來道:「上次是你的,這次是我的,我沒有動你的功勞,你也不動我的。
」
方別恨道:「我說過了,你先。
」
燕西來:「哪還有後?
」
方別恨笑了笑道:「你剛才不是說了嗎,這次來的人和以往的不一樣,要更強。
」
燕西來道:「你這話裡對我的瞧不起,已經不加掩飾了。
」
方別恨落子:「你輸了。
」
燕西來輸了,但是輸的並不明顯,兩個的棋藝本就相差無幾,但燕西來從沒有贏過,所以方別恨也總是能用一種居高臨下的態度和他說話,這讓燕西來一直都不爽。
每次輸的都是他,每次輸的都不明顯,每次他都不服氣,所以每次發起挑戰的也是他。
「這次來的人我先不插手。
」
方別恨道:「不過我還是想勸你一句,若你有足夠耐心的話,不妨把線放的長一些。
」
燕西來撇了撇嘴:「既然你不打算先插手,那何必要多一嘴?
」
方別恨笑了笑不再說話,起身,活動了一下腰,眼睛卻看著棋盤:「第十九次了。
」
燕西來:「二十次的時候贏你。
」
方別恨:「若贏不了呢?
」
燕西來:「那就二十一次的時候贏你。
」
他說完後轉身出了屋門,在院子裡,至少有五十名幕卒已經在等著了,而且已經等了有一會兒。
「走。
」
隨著燕西來一聲令下,五十名幕卒還有兩名旗官跟著他出了大院。
在他們走之後,方別恨手下的一名旗官過來,笑了笑道:「燕總旗還是老樣子,三十歲的人了,如他二十歲時候一樣的容易衝動。
」
方別恨道:「他三十歲還是如二十歲一樣衝動,但他已經是總旗了,而你還是個旗官,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是旗官的時候,他才是一名幕卒。
」
這個名為高聳的旗官臉色頓時難看起來,俯身道:「大人教訓的是。
」
方別恨道:「別在背後對你的上官說三道四,哪怕你是我的人也不能在我面前說另一個總旗的不好。
」
「屬下記得了。
」
高聳連忙應了一聲。
方別恨道:「去盯著,如果燕西來沒能把人拿住,咱們再動手......我答應他了,但他如果足夠聰明的話應該會聽我一句勸,不拿人。
」
高聳抱拳:「屬下這就去盯著。
」
方別恨轉身回了屋子裡,路過棋局的時候看了一眼,想著下一次再對弈的時候,可能那個傢夥真的會贏自己一次了。
這次,他隻勝了半子。
回到書房裡,方別恨把燈火挑的亮了一些,然後從書架上拿了一本還沒讀完的書。
剛坐下,就聽到屏風後邊有人說話。
「燕西來做事毛毛躁躁,你和他下了半年多的棋,他可有改觀?
」
聽到這個聲音,方別恨連忙起身:「先生什麼時候到的,竟是沒有察覺。
」
「你會沒有察覺?
」
從屏風後邊出來的人一邊走一邊說道:「你一進門的時候腳步就微微頓了一下,幾乎不能察覺,可我還是看出來了,你總是故意隱藏自己的實力,這樣不好。
」
這個人看起來大概五十歲左右,穿著一件麻布的長衫,留著山羊鬍,臉型瘦削。
「薑先生。
」
方別恨笑道:「我可不是故意隱藏實力,而是知道自己斤兩。
」
這個薑先生走到客位那邊坐下來,笑了笑道:「如果你不隱藏實力的話,當年選中元官的時候,就不是莫離離被選中。
」
方別恨道:「莫離離實力勝我一籌,我輸得心服口服......」
「他死了。
」
薑先生的話把方別恨的話打斷,方別恨的臉色頓時變了,眼神裡出現了幾分不可思議,然後就是悲傷。
薑先生是幕營的寮官,也就是幕營中的謀士首領,如幕卒的首領有三個中元官一樣,謀士的首領也有三個。
寮官在幕營中的地位在絕大部分時候,還要高過中元官。
因為他們和節度使裴旗接觸的時間,遠比中元官要多的多。
薑先生的名字叫薑渭,他看著方別恨說道:「我知道你們是好朋友,當初也是你故意輸給他。
」
方別恨沒有說話,隻是站在那,表情也在逐漸恢復。
「我向節度使大人舉薦你接替莫離離的職位,但是大人給否了,他選的人是薛令成。
」
方別恨道:「薛令成年少有為,性格沉穩又不失銳意,比我強。
」
薑渭嘆道:「你這令人生厭的性子什麼時候能改改?
」
方別恨回答:「我隻是實話實說。
」
薑渭道:「你可知道,我向節度使大人舉薦你的時候,大人如何評價你的?
」
方別恨搖頭:「不知。
」
薑渭道:「大人說,什麼時候方別恨不在那麼一副不爭氣的樣子,再提讓他做中元官的事。
」
方別恨點頭:「也好。
」
薑渭氣不打一處來,狠狠瞪了方別恨一眼。
蜀州這個地方啊,雖然是裴旗一人獨大,且完全掌控,但並非那麼平靜。
這不平靜來自於裴旗的這些手下,他們各自都有相好相熟的人,逐漸形成了派別。
三個中元官還好,各司其職,誰也不會幹涉到誰,但三個寮官就不一樣了。
將來一旦裴旗真的成就了大業,成為這中原天下新的主人,那他們三個人,必有一人能成為宰相。
這三個人歷來都不和氣,也都在暗地裡不停的爭取其他人對自己的支持。
在這其中,薑渭的地位其實最低,因為他資歷最低,來的最晚。
所以他迫切的想舉薦一個中元官出來,如此一來他就能真真正正的站穩腳跟。
以前和他關係最好的莫離離死了,他在幕營之中的地位就顯得更加尷尬起來。
「你好歹也想想我。
」
薑渭有些懊惱的說道:「這些年來我也算照顧過你,你就當是回報我一下,你努努力,做幾件大事出來,你升任中元官,我也能沾你的光。
」
方別恨道:「輕棉縣這個地方,沒有什麼大事可做。
」
薑渭道:「昨夜裡來了人,如果不出我的預料應該是寧王李叱派來的探子,明明是你先察覺,可你卻故意不動聲色,讓燕西來去搶這功勞......這是沒大事?
這是你什麼事都不想做。
」
方別恨道:「上一次是我,這一次理應是他。
」
薑渭道:「上一次來的人隻有一名百辦,這次能一樣?
」
方別恨道:「這次不一樣,所以才是燕西來去。
」
薑渭眼睛眯起來,過了一會兒後他壓低聲音問道:「這次的很不一樣?
」
方別恨點頭:「很不一樣。
」
薑渭起身,在屋子裡來來回回的踱步,好一會兒後才回頭看向方別恨:「如果燕西來失手了,你再動手?
」
方別恨:「如果燕西來失手了,那我也未必能得手。
」
薑渭:「那就真的是大事了......」
他看著方別恨的眼睛很認真的問:「你明知道是大事,卻還不肯自己去辦,你......」
方別恨道:「我會去辦的。
」
薑渭一怔:「你已經讓給了燕西來,如果你真的願意去辦,何必要......」
方別恨:「因為我現在知道莫離離死了。
」
他走到窗口看著外邊的夜色:「能進來的那個人很不一樣,但這次更不一樣的是......大戰在即。
」
薑渭仔細思考了一下方別恨話裡的意思,片刻後就明白過來。
「你的意思是,進來的人不算重要,肯定還有更重要的人,更多的人在城外等待消息。
」
薑渭急切問:「你有沒有告訴燕西來?
」
方別恨搖頭。
薑渭長長的吐出一口氣:「明天一早出城,我和你一起去。
」
方別恨看了薑渭一眼,視線回到外邊的夜色之中。
良久之後,方別恨問:「他是被廷尉府的人所殺嗎?
」
「是。
」
薑渭回答的很快。
「嗯......」
方別恨嗯了一聲,不再說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