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水生遲疑了片刻,敲了敲半掩着的院子門。
“誰啊。
”劉财生停了正在擦洗門闆和窗框的動作,走到了院門跟前,見來人是個眼生的年輕人,“你找誰?
”
“你是劉财生劉大哥嗎?
”李水生詢問。
“我是。
”劉财生笑道,“有事嗎?
”
“若是要找人做活的話,興許有些對不住,家裡頭這幾日要辦喜事,我這幾日不接活的,若是不着急的話,需得等半個月。
”
“我不是找你做活的。
”李水生自我介紹,“我叫李水生,宋娘子是我嫂子。
”
“是水生啊。
”劉财生又驚又喜,急忙把手中的抹布放回到水盆裡面,搬了闆凳過來,“快坐快坐。
”
又趕緊進了竈房,給李水生端上一碗茶水,拿些果子來吃,更不好意思道,“家裡正在收拾,有些亂……”
“沒事沒事。
”
李水生趁機再次打量了一番劉财生。
看模樣和動作,的确如嫂子所說,是個憨厚老實的人,且院子裡面收拾的利索幹淨,應該是個做事麻利,手腳勤快的。
隻是,劉财生此時在面對他時,頗為局促,甚至有些慌亂。
這李水生是宋氏的小叔子,是現如今李家的當家人,而宋氏是李家婦改嫁,李水生是有決定宋氏是否能夠改嫁的權利。
再者,李水生也算的上是宋氏的娘家人,劉财生不敢有絲毫怠慢。
這樣的神态和舉動,足見其對宋氏的重視。
“劉大哥。
”李水生吐了一口氣,道,“過幾日你與我嫂子成婚,我本該給嫂子送嫁,隻是我在主家做事,不太自由,那日不能告假,便不能給嫂子送嫁,喝劉大哥與嫂子的喜酒了,先給劉大哥賠個不是。
”
見李水生這般客氣,劉财生受寵若驚,急忙扶住要作揖的李水生,“水生說這話實在是太客氣了,往後都是一家人,待水生得了空,再來家中喝上一杯酒。
”
“是這回事。
”李水生咧嘴笑了起來,“這往後便是一家人了,自然是得時常一塊坐一坐才行。
”
“不過我這醜話也說到前頭去,嫂子是我的親人,既是往後嫁給了劉大哥,劉大哥務必要真心對待我嫂子,若是讓我嫂子受了委屈,掉了眼淚,我可是不依了。
”
“嫂子已是沒有了娘家人,我往後便是嫂子的娘家人,給嫂子撐腰,不許任何人輕視她,欺負她去的!
”
李水生年歲比劉财生要小上許多,現在剛剛不過是過了變聲期,臉上還帶着十足的稚嫩,此時為了說話時更多些氣勢,幾乎是扯着嗓子在喊,反而帶了些毛孩子裝大人時一本正經的模樣。
但這樣的模樣,卻帶着些許滑稽之感,讓劉财生忍俊不禁。
李水生見狀有些不滿,“劉大哥是不信,還是覺得我不該說這些話?
”
“不是不是不是!
”劉财生慌忙擺手解釋,“我隻是想說,無論水生說不說這些話,我都會對宋娘子好的,宋娘子讓我往東我絕不往西,讓我殺豬我絕不攆雞,哪怕這會兒讓我去死呢,我安頓好家中的老娘也絕對沒有二話,所以,水生兄弟大可以放心這件事情!
”
“至于方才有些想笑……”
劉财生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耳朵,“隻是覺得咱倆想到了一塊去,而且也有人能夠護着宋娘子,也算時時刻刻給我提個醒,免得我哪天豬油蒙了心,犯了混去,心中可以說安心了許多,覺得是極好的事情,忍不住就笑了起來。
”
原來如此。
李水生恍然大悟,越發覺得這劉财生是個好的。
“劉大哥能這麼想是最好。
”李水生再次松了口氣,将懷中早已準備好的錢袋子拿了出來,往劉财生手中塞。
“這是做什麼?
”劉财生連連推辭。
“劉大哥你拿着吧,這不是給你的,是給嫂子的。
”李水生道,“我知道嫂子現在還盤算着給我攢錢置辦房屋和娶親之事,嫂子那邊我說不動,便隻能給了劉大哥你這裡。
”
“這些錢是給我嫂子的陪嫁,劉大哥别說是我給的,隻回頭尋個合适的由頭拿給我嫂子,讓她手中也多個體己錢,我嫂子是個要強的人,手中有銀子,心裡頭能更踏實一些。
”
“可是……”沒有宋氏發話,劉财生不敢收這個錢。
李水生見劉财生死活不要,幹脆将錢袋子拿了起來,遠遠地扔到牆根兒角落裡頭,趁着劉财生去撿的時候,擡腳便往外走。
“劉大哥,别跟嫂子說我來過……”
等劉财生撿起來錢袋子,急匆匆地追出門去,想要還給李水生之時,卻早已看不到李水生的半個影子。
劉财生不甘心,在外頭又轉悠了好幾圈,見仍舊找尋不到李水生之後,歎了口氣,隻能拿着錢袋子往回走。
一路上,劉财生都在攥着錢袋子,抿着嘴唇,沉默不語。
這錢是李水生偷偷給的,是好意,是為了對宋娘子好,不讓他告訴宋娘子,也是人之常情。
但是,宋娘子往後是他的娘子,他是宋娘子的夫君,夫妻之間,有事情隐瞞的話,會不會不太好?
他先前向宋娘子表明心意,向她提親的時候可是答應過她的,無論任何時候,絕對不會對她有任何隐瞞的事情,讓她可以完全放心。
現在……
劉财生想了許久,在進了家門口之後,跟屋子裡頭躺着的老娘交代了兩句,便急匆匆出了門。
往馮氏家的方向而去。
宋氏見劉财生這會兒過來,有些意外,笑道,“不是說成親前幾日不能見面麼,你怎麼這會兒過來了?
”
“方才水生來找我了,說咱倆成婚當日他不得空,不能喝喜酒了。
”劉财生沒有拐彎抹角,将手中的錢袋子拿給宋氏看,“水生還給了我這個,說是你的陪嫁,還讓我不要跟你說這件事,可我思來想去,覺得這事兒不該對你隐瞞,還是要跟你說清楚為好。
”
宋氏起初聽到李水生去找尋劉财生,一顆心頓時提了起來,但在聽完劉财生說完整件事情後,頓時松了口氣。
為李水生徹底從死胡同走出來而如釋重負,也為劉财生堅守他最初的承諾和本心而欣慰。
答應她的事情,一定會做到。
這便是劉财生。
她的眼光,沒有錯。
宋氏嘴角挂上了一抹笑意,但看着那個錢袋子,卻又犯起了愁,“水生既然跟你說不許告訴我,我若是把這錢還給他,反而讓你不好做人,往後再碰面這臉面上也挂不住,可要是不給他的話,這錢拿着也不安心……”
“不如這樣來辦?
”劉财生出了個主意,“你就當什麼都不知道,這銀子先拿着,等回頭給水生拿錢置辦房屋的時候,再一并拿給他,這樣裡子面子都在,各自的心意也都不辜負了去。
”
“就這麼辦吧。
”宋氏對劉财生這個主意十分認可,但看着一臉憨厚的劉财生,宋氏心底騰起一絲愧疚,“公婆臨去之前,最不放心的便是水生,拉着我的手千叮咛萬囑咐的,我也在他們二老跟前起了誓,一定好好照顧水生,給他成家,讓二老放心。
”
“所以,我往後這每個月的工錢……”
“好端端的怎麼又說起這件事情?
”劉财生微微蹙眉,“我不是說了麼,這都是應該的,我知道你的情況,也知道你的心思,我想娶你回家,不是因為你每個月有工錢,隻是想娶你回家,天天能看到你……”
隻要每天能看到宋氏,他的心裡就高興。
莫名其妙的高興。
“你放心,我有手藝,就算往後你不做活,我也能養活咱們全家的!
”劉财生十分自信地拍了拍胸口。
劉财生的手藝聲名在外,現在又受先前給夏明月家蓋房屋的啟發,跟幾個人籌建了修建房屋的小隊,不拘大活小活都能接,現在可以說是生意不斷,銀錢更是越賺越多,家用之外,還有許多盈餘。
劉财生本就面容帶了憨厚模樣,這會兒一本正經的說話反而顯得有些滑稽,惹得宋氏忍不住笑了起來。
見未來娘子笑得十分會心,劉财生再次憨憨地笑了起來。
兩個人又說了一會兒話,才各自回去接着為成婚之事做準備。
幾日的時間一晃而過,很快便到了宋氏與劉财生大喜之日。
大清早的,巷子裡面便熱鬧了起來。
挂紅綢,備酒席,放鞭炮,清點嫁妝,新娘子梳妝穿嫁衣……
夏明月帶着整個中央廚房的人以及範靜蘭來為宋氏送嫁,人數衆多,越發讓馮氏的院落顯得熱鬧且喜慶。
馮氏許久不見這樣的熱鬧,笑得合不攏嘴,幫着招呼前來送嫁之人。
呂氏見狀打趣起來,“這知道的呢,知道是宋娘子出嫁,不知道的還以為馮大娘您嫁女兒呢,您高興成這幅模樣。
”
“宋娘子跟着我住了這麼久,兩個人相處的又好,可不是就跟母女一樣?
”
馮氏揚起了下巴,滿臉的皺紋笑成了一朵金絲菊,“我還就不瞞你們了,今兒個我就是嫁閨女那!
”
這話惹得原本就歡喜的衆人再次嬉笑了起來。
趁着這會子熱鬧,馮氏毫不客氣地分撒了一波喜糖和喜錢,為馮氏攢一攢喜氣。
這是小孩子最喜歡的環節,立刻熱熱鬧鬧地哄搶成了一團。
夏明月等人,則是進屋子裡頭去,和宋氏說話,也看看有沒有需要搭把手的事兒。
宋氏此時已經穿好了嫁衣,梳好了妝,滿臉皆洋溢着幸福的笑意,親熱熱地和夏明月一衆人說着話。
不多會兒,外頭響起了噼裡啪啦響亮無比的鞭炮聲。
顯然,是劉财生領着人接親來了。
原本屋子裡頭的人“轟”地一下急忙往外走,要去外頭堵門子,攔親,要喜錢。
“他嘴笨,你們可得手下留情才行呢。
”宋氏笑着叮囑。
“這還沒進門,就先護上了。
”周氏打趣起來,“就沖這句話,待會兒門得攔得更狠一些,多刁難新郎官一會兒!
”
此話一出,衆人立刻哄笑起來。
宋氏也跟着笑,卻是不放心地伸長了脖子,探頭去瞧外頭的動靜。
而外頭,此時許多人正在攔親要紅包,給劉财生出難題。
猜謎語,說繞口令,玩瞎子摸路……
直到劉财生将身上帶着的小紅包散了個七七八八,且日頭都偏西之時,攔親的人這才作罷。
由夏明月等人将宋氏送上花轎,劉财生則是上了由人牽着的馬匹,再次放上了一卦鞭炮,唢呐開道,鑼鼓聲起,送親之人搬擡着嫁妝跟着新人往城北劉财生家而去。
送走了新娘,娘家人這裡便開宴席用飯。
宴席簡單備了四桌,皆是中央廚房做活的人和街坊四鄰,坐在一塊,沒什麼拘束,熱熱鬧鬧地吃上一頓飯。
做菜的是街上時常給人做宴席的老孫頭,帶着兩個徒弟,也不必旁人幫忙,将一道道菜端上了桌。
宴席上的規矩,八個涼菜,四素四葷,待吃得差不多之時,便撤下盤子,換上六個熱菜,而後便是一趟一趟的出碗。
出碗十分有講究,要有整條,色香味俱全的紅燒魚,軟爛脫骨、入口即化的醬肘子,清淡可口的整隻炖雞,用花生、蜜棗、蓮子、冰糖、糯米一并蒸出來的八寶飯,酸甜可口的蘋果甜湯,帶着濃郁胡椒粉滋味卻并不辣口的肉片湯……
這所有的流程下來,這飯便吃到了天完全黑透。
夏明月這邊多是女眷,席間不怎麼喝酒,隻吃美味可口的飯菜,待盡數吃完之後,便三三兩兩的散去。
宴席熱鬧,菜品味道濃郁,又是大鍋燒的,具有平日裡再怎麼做都吃不到的美妙滋味,所有人難免吃多了一些。
貪嘴的範靜蘭更是吃得飽嗝連連,跟着夏明月往回走的時候,不自覺地要稍微往前挺一挺肚子,走起來能舒服一些。
期間,更是不住地咂嘴,“别說,成親這種事還挺好玩。
”
夏明月忍不住笑了起來,“你這形容還真是别緻的很,不過這話等到你成親的時候再說。
”
到時候看你還說好不好玩?
被夏明月明晃晃地打趣,範靜蘭臉頰頓時紅了紅,卻也頓時來了興趣,“等我成婚的時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