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
咳!
”青衫少年咳了兩聲,提醒道:“是強搶縣丞家眷的财物……”不然一個七老八十的老太太和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兒,什麼人下得去口?
周金剛“哦”了一聲,抓抓剛才拍床闆拍疼的傷手,道:“我是個粗人,大侄女兒别嫌啊。
”
安怡含笑道:“不會。
周叔父您是關心。
”至于要宰了誰,她是不信的,若隻是王虎一人,誰都敢宰,但論到王虎身後的黃家,即便是本縣縣尊也隻有低頭伏小的份兒,不然那王虎能橫行這麼久?
“這世道沒法兒活了,惡人反倒成了有理的,你說是吧?
”周金剛朝一旁賊笑的少年使了個眼色,少年就扔了個荷包過去,周金剛也不看裡面有多少銀錢就要往安怡手裡塞:“拿去!
給你弟弟買藥,給老太太買些補品!
”
安怡如何肯糊糊塗塗就接了這錢?
縮手飛快往後退了兩步,含着笑福了一福,婉拒道:“謝過周叔父。
我弟弟的藥已是有了,家祖母也沒傷着什麼。
您要是好了,歡迎您到家中做客,如此卻是不必了。
”不等周金剛再勸,飛快往後退:“弟弟等着我送藥去呢,侄女改日再來看望您。
”話音一落,人也走得沒了影子。
周金剛目瞪口呆,轉頭看着青衫少年道:“看看,這小丫頭伶牙俐齒的溜得賊快,也不知她那老實巴交的爹怎就生出這樣的女兒。
”
青衫少年笑道:“指不定是随了娘呢。
”
周金剛把荷包扔回給他,搖頭道:“不是,安大嫂我見過,最是溫厚寡言,哪裡有這些作派。
”
“我瞅着也不像安家老太太那般潑辣兇狠。
倒像是有個人似的。
”青衫少年摸着下巴想了想,嘻嘻一笑:“是了,就同我家中那些姐妹一樣的,随時都似是笑眯眯的,斯文有禮得很,但你若是真信了,那就要上當了!
瞧瞧那小丫頭,家中遇着這樣的大事,分明急得很,卻還能撐着笑臉應付你,不是一般人呢。
”
“吳姑姑真這樣說?
”薛氏猛地将手從藥包上縮回來,怔怔地看着安怡,眼圈漸漸紅了,隻覺得那藥包燙手之極,剛才所有的歡喜全都化為烏有。
這可和之前藏在書房裡抄書謄處方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陪侍在吳菁身邊做幫手,抛頭露面,出入深宅大院看人臉色,哪是官家女兒該有的待遇?
這是幫傭一樣的身份,想也知道會受多少氣和罪,更不要說将來說親,隻怕是稍微講究些的人家都會嫌棄。
安怡早猜着薛氏會有怎樣的反應,卻不放在心上,隻佯作不知事,歡歡喜喜地強調:“吳姑姑對我們姐弟都是有救命之恩的,就是一分銀子不給也當報答。
現在人家不要咱們做什麼,隻要我打打下手就把從前欠的錢一筆勾銷,每天供兩頓飯,每月有二兩銀子可拿,還能長見識學本領,真是打着燈籠也找不到的好事。
祖母,您覺得呢?
”
安老太早已經動了心。
隻要應下,不止毛毛的藥有了着落,安怡的吃穿也有了着落,不但能補貼家用還能給她自己存下些嫁妝,不然一窮二白的,将來能嫁個什麼好人家?
就算是尋着個門當戶對的,沒嫁妝也一樣要被薄待。
何況,安保良這樣的被排擠,這官也不知能當到哪一天,到時候一家子人都得喝西北風去。
男人還可賣力氣混飯吃,女子就慘了,還不如讓安怡跟着吳菁學點有用的本領,将來無論如何也餓不着。
想到這裡,安老太已是千肯萬肯了,當下便道:“說得是,不說這條件給得極優厚,就是一文不給的要怡兒去報恩或是以工抵債,那也得應下。
人已經窮了,就不能再無信義廉恥了,大丫頭,你懂事了。
”
薛氏垂淚道:“老爺不是還沒回來麼?
也許能讨回些銀子來。
那時再決定也不遲。
”
“哭什麼哭?
好好一個家就是給你哭倒黴的。
不答應,是要把毛毛這藥送回去麼?
”安老太刻薄地諷刺了兒媳兩句,又道:“如今已經山窮水盡,得感謝人家拉拔咱們,看得起大丫頭。
我也是苦過來的,短工幫傭一樣沒少做,大丫頭學了本領就是自個兒的,怎麼也餓不着!
你還不知道吧,方才我就險些中風了,全靠着她!
你應也得應,不應也得應!
”說完氣哼哼地笃着拐杖走了。
事情差不多已經成了,安怡心情很好,見薛氏還在那裡哭得傷心,少不得上前勸慰兩句,薛氏卻抱住她哭得越發厲害:“娘對不起你,沒讓你過着好日子,倒叫你好生生的官家小姐去做這樣的事,這般的委屈。
你放心,将來你弟弟長大了,我叫他一輩子都要記住這情分,絕不許虧待你……”
安怡被她抱得緊緊的,先是有些不适應,但聽着薛氏滿是心疼和愧疚的碎碎念,身體竟慢慢放松下來,輕輕環住了薛氏,微笑着聽她發洩:“我不委屈,真不委屈……”
“開門!
開門!
”門被人用力拍了幾下,聽得人心驚肉跳的,薛氏吓得止了淚,揚聲道:“誰啊?
”
一直躲在廚房裡看熱鬧的吉利“跐溜”一下跳出來,飛快開了門,待看清被人擡進來的安保良,頓時吓得花容失色,撲上去嘶聲叫了起來:“老爺!
老爺!
您怎麼了?
”
薛氏聽她叫得吓人,探頭一瞧,隻見安保良一動不動地躺在擔架上,滿頭滿臉的血,也不曉得是死還是活。
于是兩眼一翻,雙腳一軟,暈倒在地。
“祖母快來!
”安怡才扶住薛氏,就聽見屋裡的毛毛給吉利吓得大哭起來,不由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冷聲喝斥又叫又哭又跳的吉利:“不想死就立刻給我閉嘴!
”
她的語氣和神情太過淩厲,吉利情不自禁地安靜下來,捂着嘴低聲抽泣,不時偷看安怡。
安老太既怕毛毛被吓着,又牽挂安保良,隻能抱着毛毛站在門口大聲問安怡:“怎麼了?
怎麼了?
”
安怡沉着臉指揮吉利:“把太太扶進屋裡去!
然後趕緊去請吳姑姑或是陳公子!
”
(下午五點照舊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