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失信于鬼神。
但為了不節外生枝,咱們路上去祭奠。
”安怡忍不住自嘲,看她前生怎麼混的,死後就連安身之所都找不到。
這次也隻能先到這裡,等有朝一日有能力了才又回來尋找屍骨,也算是給前生一個交代。
至于這香燭紙錢,她已是又活了,用不着,全是給婉兒準備的。
她隻盼着婉兒也能如她一樣有此好運,實在不行,下輩子也投個好胎。
飯後,衆人經過胡家附近,聽得胡婆子又哭又罵,安怡淡淡地瞥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胡婆子不過是靠着胡三賴,胡三賴不過是靠着山外的一群地痞流氓,現在胡三賴已經與螞蟻山林為伴,再回不來,沒有兒子,年齡漸老,人緣不佳又失去财産的兩夫妻在這窮山村裡可以想得見的難熬。
行到鷹嘴石時,安怡提出要祭奠,周金剛等人覺着她到底是女兒家心腸軟,也沒管她,由她自便,唯有陳知善真心實意地從頭陪到尾,隻是他祝禱的是胡家被磋磨死的可憐小媳婦,安怡祝禱的卻是另一個忠肝義膽的姑娘。
待最後一張紙錢化作灰燼,陳知善才垂着眼輕聲道:“安怡,你日後不要再這樣……”
“怎樣?
”安怡收起怅惘看向陳知善,卻見少年玉白的下巴和耳朵全都紅透了,睫毛如同蝶翼一樣微微顫動着,看也不敢看她,就多了幾分莫名:“我日後不要再怎樣?
”
陳知善不自在地盯着自己的足尖輕聲道:“是我沒本事,連那麼個潑婦都對付不了,又害得你要為我出頭,污了你的手。
今後不要再當着外人的面争強鬥狠了,他們不知道你的好,于你将來不好。
我是男人……”本該由他護着她,而不是一直由她護着他,剩下的話陳知善不知該怎麼說出口,睫毛越發扇動得厲害,臉也紅得幾欲滴血。
他以為她之前威脅刺傷胡婆子全都是為了他,其實不是的,她固然有維護他的意思在裡面,實際上更是因為她恨胡婆子,巴不得胡婆子死……安怡不知該怎麼解釋,便故意用調侃輕松的口氣笑道:“對,你是男人,這樣的伎倆不該難住你。
你就是打不過她,不能與她一樣沒臉沒皮,也可以用用姑姑教你的法子嘛。
”
陳知善莫名:“姑姑沒教過我什麼法子啊?
”
果然純善,也隻有她這樣的人,才會想方設法地去撈偏門,看到一個穴位,不但會鑽研如何救人,更會鑽研如何害人。
所以她還是不要把人給教壞了,安怡笑道:“你看姑姑,誰敢在她面前撒潑?
”
這倒是真的,陳知善默默點了頭,往前大步行了片刻,突然回過頭來望着安怡粲然一笑,堅定地道:“總有一天,我不會再讓人欺負你的。
”
山風把崖邊一縷白雲送至藍衣墨發的少年腳下,少年的笑容燦爛真摯、親切溫暖,眼裡所含的真摯情義有如冬日的一縷日光,驅散了安怡心頭的霧霾,安怡忍不住看着他微笑,輕聲說了句話。
“你說什麼?
”陳知善沒聽清楚。
“我說你身上的煙火氣怎麼那麼重!
”安怡朝他喊了一聲,眼角微微濕潤。
這個美好的少年和他那段純粹的情,不是她的,而是原身的。
她已經占據了别人的人生,若是再貪心,什麼都想占全了,隻怕神佛也會看不慣吧。
陳知善傻傻地想了會兒,朝她微笑着揮揮手走了。
安怡卻知道,他仍然沒明白她在說什麼,因為知善少年的世界和她的世界原本是不該相交的。
進去時覺得山路永遠也不到頭,出來卻都覺得要快了許多。
衆人趕在第二日中午出了山,傍晚時分到了撫甯城下。
周金剛要連夜趕回衛所,便與安怡在城門口道了别,安怡與陳知善回到周家,恰逢周家正開晚飯。
吳菁獨坐在桌前用飯,見他二人進來,那顆一直懸着的心終于安然落地,笑道:“你二人有口福,今晚主人家設宴款待貴客,都是好菜,快坐下吃飯。
”
飯後,三人圍桌而坐,聽陳知善将經過侃侃道來,安怡隻在一旁坐聽,偶爾才添補一兩句,平靜得如同說的全是别人的故事。
沒想到,安怡的故事居然是這樣的。
吳菁隻憑陳知善的描述就已經從腦海裡勾勒出了一個大緻完整的故事——世家貴女跌落塵埃,有家歸不得,慘死他鄉且屍骨無存。
她燒了胡家也算因果,可那個罪魁禍首胡三賴,難道就這樣輕饒了嗎?
将心比心,若是自己好不容易回去報仇,怎會隻把房子燒了就算解了恨?
除非是罪魁禍首已經死了,不然哪怕是往他家鍋裡下毒藥呢,反正這家子沒一個好貨。
那麼……吳菁猛地看向安怡和桌面上的那株五爪金龍,事情肯定是發生在安怡失蹤的那段時間裡,誰也不知道她做了些什麼,并且也将無從查證。
吳菁一拍桌面,冷聲道:“胡三賴呢?
這樣豬狗不如的東西怎能如此輕饒!
”
陳知善趕不上吳菁的思維,呆呆地看着吳菁,安怡交疊在膝蓋上的手輕輕顫抖了一下,目光也迅速朝吳菁掃過來,旋即又在二人目光即将交彙時迅速收回,繼續垂眸看着地磚。
看來果然如她所想。
吳菁輕歎了口氣,抓起安怡素白的手左看右看,直到安怡的手心冒了細汗才道:“這雙手,是我此生見過的最靈巧,最适合拿針的手。
”
安怡站起身來,有些惶恐地道:“姑姑謬贊了,誰的手也比不上您的手……”
吳菁淡然一笑,不置可否地道:“問你一事,你若答得讓我滿意,我便收你為徒。
”
安怡的惶恐立即化成了動力,雙眼發光地看着吳菁道:“姑姑請問。
”
吳菁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頓地道:“金針可救人也可害人,我要問的是,若是有朝一日,有一個殘害過你,你恨不得他死的人的妻兒得了病,急需你救治,他跪在你面前苦苦哀求于你,而他的妻兒本身無辜,你救還是不救?
按你的本心來說。
你要知道,你若說假話,我興許不知,但神鬼可知。
”
房裡寂靜一片,就是陳知善也忍不住屏住了呼吸,焦急地等着安怡回答。
安怡汗濕衣衫,她知道世人愛聽什麼,她也可以說出“無辜者無辜,當然要救”之類的漂亮話,但她不想違背本心,也不認為吳菁是個輕易能被糊弄的人,更何況,神鬼可知。
再沒有她這個死了又重活的人更忌諱這些,于是安怡垂着眼,輕聲而堅定地道:“讓他拿命來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