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知善見安怡馬上挂着野兔野雞,知道她又去了山裡,不由不快地皺了眉頭道:“下次再有這樣的事讓我去就成,你一個姑娘家總往山裡跑,就是不怕苦累也當小心野獸。
”看她年歲漸大,這兩年來卻還有事無事總往外跑,原本雪白的皮膚也曬得黑了,偏她半點不在意,倒叫他替她着急。
安怡笑吟吟地露出靥邊兩個小梨渦:“哪裡就那麼嬌貴了?
有蘭嫂陪着我的,何況許久不曾使彈弓,也想換換口味,就跑了這一趟。
”
她雖笑得甜,眉眼裡流露出的卻是不在意。
陳知善不由暗歎了一聲,随着年齡增長,安怡所學越多就越是獨立堅毅,主意越來越大,決定的事情很少有勸得回來的,對他的态度也不再似小時那般親熱不拘小節,而是多了幾分疏離。
她笑得越甜,表現得越是規矩守禮,拒絕起他的好意和關心來就越堅決。
偏他就想離她近幾分……陳知善有些黯然神傷,決定不再勸她,轉而道:“師父剛閑下來,譚嫂正念叨着不知道該做什麼菜好,你快送進去,我送你回家。
”
安怡笑道:“我又不是不識路,也不是小孩子了,怎還要你送?
你先回去吧,不必等我。
”言罷從馬上解下野雞、野兔各一隻,道:“這是給你們家的。
”
陳知善示意陳喜接過,并不依言先行歸家,反而立在門前靜等安怡給吳菁送野味。
他已年滿十九,長得瘦高個兒,清秀斯文,一表人才,卻還不曾娶妻,縣城裡喜歡他的姑娘不少,他站在醫館門口少不得引了許多目光,一會兒的功夫就有好幾個年輕姑娘從他面前走過,同他打招呼。
他卻恍然不覺,一心隻等着安怡,倒是陳喜默默數着,等到安怡出來,陳喜正好數到了六。
安怡耳尖,正好聽見那個“六”,便問道:“數什麼呢?
”
陳喜道:“在數究竟會有多少位姑娘來同我們公子打招呼呢。
”
安怡就笑了:“那你們且站着數,明早好同我講究竟有多少個。
”
陳知善急忙拍了陳喜一下,有些羞惱地道:“别聽他瞎說。
都是病人呢。
”言罷快步跟上安怡,把些病例和方子拿來與她讨論,果然安怡不曾趕他回去,由着他跟了一路。
到了安家門前,陳知善本想借口去給安老太請安,好在安家混晚飯吃,以便刷刷好感度,卻叫安怡截在門口搶先道:“師兄快回去處理野物,也讓伯父伯母嘗嘗,我就不留師兄了。
”
陳知善苦笑着目送安怡進了門,回頭瞪向陳喜:“說吧,你要讨個什麼懲罰?
誰叫你亂說話的?
”
他雖表情嚴厲,性子卻慣常是好的,陳喜并不懼他,與他邊走邊輕聲道:“公子,小的要與您提個醒兒。
今日早間,您在藥鋪裡時,又有城南魏家借着來看診,向吳姑姑打聽安大姑娘的親事了。
”
“安大姑娘的婚事自有她父母做主,怎地問到了師父頭上?
”陳知善聞言,眉毛不由得皺了起來,說不出的心煩。
不是第一次有人打聽安怡的親事了,但城南魏家不一樣。
近年來,随着魏家大爺投在黃老将軍麾下做了幕僚并深得賞識,魏家又有好幾個子弟去了黃家軍中任職。
官不大,卻風光有實權,導緻新來的縣令也輕易不敢得罪這家人,故而這一家子人在這昌黎縣城裡可謂是風光無限。
似安怡這種出身京城百年大族,父親為兩榜進士,母親出身書香門第的小官女兒,算是新興起來的魏家媳婦的理想人選,何況安怡青春貌美,美名在外,醫術精湛,善于經營,實是魏家這種小土豪最好做親的對象了。
所以他家既然來打聽消息,那就是真正起了心。
反觀自己,土生土長的昌黎人,家中是做生意的,有些土地,并無做官或是讀書有成的親友,嚴格說來和官家做親是門不當戶不對。
要說有什麼優點,那就是家裡還算有錢,長相和醫術勉強過得去,可是這些勉強過得去的條件,對于如今的安怡來說并算不得什麼。
陳知善沮喪極了,師父是一樣的教,他自小便苦學醫術,卻抵不過安怡入門三年所得之多,光看這一年來尋他看病的人遠遠不如尋安怡的多,再看安怡的名聲已經傳到撫甯,而他還隻是個昌黎人知道的小大夫就可知道。
他也曾有過不服之心,不願喜歡的女子瞧不起自己,故而加倍努力,卻始終不如安怡。
吳菁曾旁敲側擊地寬慰過他,說這是個人天賦問題,就似有人天生個子就比别人高,矮子怎麼吃怎麼掙也長不上去,不是他的問題。
可是,安怡不但有天賦還有他遠遠不如的恒心和毅力——吳菁那一屋子的書,兩年不到的時間裡就給她全部抄完并背得滾瓜爛熟,運用自如,這是常人所難以想象的。
陳知善苦澀地想,他是隻剩下一顆真心了。
陳喜見他神色倏忽萬變,差不多猜着他在想些什麼,便又道:“雖說師父做不得主,但也好當半個爹使,有吳姑姑在安縣丞跟前美言,那好事不得多幾分成算?
”
陳知善煩躁地道:“安縣丞志向高遠,隻怕不會輕易将女兒許人,不然早兩年就該為安怡打算了。
”
既知安家人志向高遠,怎還這樣死心眼地強撐着遲遲不肯成親?
偏又不肯開口,這是要便宜其他人呢。
也難怪自家夫人交代他須得點醒公子,成與不成都好叫公子早些醒悟,休要誤了終身大事。
陳喜暗歎了口氣,索性激他一激:“就算咱們昌黎縣沒有合适的人家,撫甯、遷安、樂亭這些地方的好人家難道又少了?
如今安姑娘美名在外,誰不知道她?
是了,安家是京城人氏,隻怕要從京城尋呢,京城的高門大戶,英雄才子可遍地都是。
”
這話猶如一記悶棒,打得陳知善六神無主,心如刀割,悶了半晌才道:“你先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