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着就要登車,安怡還沒有勇氣直面安保良,隻能一直低着頭裝乖乖女。安保良本來有一大長篇的話準備教訓她的,見她這樣識趣聽話也就算了,再三叮囑道:“多看顧着你母親些,别讓國公府的人看了笑話去。”
安怡做賊心虛,覺得這話仿佛也暗含了其他意思在裡頭,譬如說,你親娘在未來婆家丢了醜,對你是最沒好處的。也不知道安保良聽了看了多少去,難得他能隐忍不發,一直沒事兒似的,果然是曆經風險、忍辱負重的人,長心眼了!
安保良很是得意的過了一把爹瘾,突然想起禮單來,忙從袖筒裡掏出來遞給安怡:“你睡着的時候我讓崔如卿理的,也不知道合适不合适,你趕緊瞧一瞧。”
安怡對崔如卿放心得很,懶得去操這個心,接過去随便看過覺着沒問題就扶着薛氏上了車。馬車剛駛出門去,就被人給攔住了,攔車的人聲音清冽洪亮,語氣聽似溫和其中卻暗藏着倨傲與質問:“都說族叔與嬸娘、還有族妹病得很重出不了門,現下既然能登車出遊,想必是好很多了罷?”
安怡之前不見安侯府的人,不去給安侯老夫人瞧病,當街示弱激怒安憫,用的正是這個借口,現下給人當街抓包,足可證明她之前說的全是謊話。不僅如此,就連托病的安保良與薛氏也毫無誠信可言,足可證明他們這一家子人小人得志後的猖狂嘴臉,安侯府立刻就可以變成受害者。
薛氏臉都吓白了,顫抖着嘴唇道:“這是什麼人啊?”
安保良既然敢出門,當然就會有準備,慢吞吞地掀開車簾子看出去,淡淡地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五賢侄。”
安怡就知道攔車的人是安懷,田氏和安保鳳的長子,安憫的長兄,那位自小就十分懂事聰明、刻苦努力、讀書讀得又快又好,年紀輕輕就中了進士并成為庶吉士的安懷。
這位異母弟,小時候還會和她作對搶東西,稍許大了些對着她就像對着空氣,人前點個頭,人後正眼都不瞧。她将要出嫁之際,安憫跑到她房裡罵她貪心不知好歹,自私冷酷,全然沒有半點孝心仁心,一個人出嫁卻要帶走全家的錢财,是想要看着他們活活餓死窮死,還砸了她房裡的陳設,打了她的丫頭。要不是她的乳娘死死攔着,她也得挨上兩下。
安懷倒是沒來鬧,但事情鬧到安侯老夫人那裡後,他突然就冒出來給安憫作證,力證事情是她挑起的,東西也是她自己砸了來栽贓陷害安憫的,丫頭臉上的傷也是因為得罪了她被她打的。向來都是乖乖男亮相的他,說出來的話一定是比她更可信的,誰都不信她的辯解,隻有田氏表示相信她,于是大家更不信她。因為她拿走的好處太多了,每個人心裡都有些不平衡,憑什麼沒爹疼沒娘愛,還要占着這麼多呢?
第二天她出嫁,兩個親兄弟都不肯送她,雖有堂兄可以送,但親兄弟一個都不肯露面還真是太打擊人不過,還是田氏出面強壓着才勉強送她到田家。
真是慘淡的人生啊,人混到這份兒上可真是悲慘。那時乳母勸她不要帶走這麼多嫁妝,主動點讓一步,她卻憋着那口氣不肯。現在想來,若是她當時聽了乳母的話,還會不會落到這個下場?安怡自嘲一笑,透過車簾縫看向立在車前的安懷。
安懷很好地繼承了田氏和安保鳳的優點,長身玉立,唇紅齒白,眉眼間天然帶着一股喜意,讓人觀之可親,剪裁得體的素袍和腰間的古樸玉佩更是将他襯托得如同人中龍鳳,任誰瞧見了都要說一聲濁世佳公子。
安懷不帶一個下人,大喇喇地當街攔在馬前,聲音大得好比在書院裡大聲誦讀:“驚擾族叔了!大清早的貿然上門來擾着實失禮,但侄兒是真心想要來替弟弟賠禮緻歉的。家中祖母和長輩為此驚憂不安,家父和家母更是羞慚欲死,幼弟死活不知,侄兒心中委實不忍,便腆着臉來想求族叔與族妹大人大量,饒了幼弟,放他一條生路。現下可好了,既然族叔與族妹病都好了,安懷是否能進屋一叙?”
安怡相信,左右鄰舍都一定聽得很清楚了。現在她就等着看安保良怎樣應對。
安保良很淡定地命令蘭嫂将車簾挂了起來,平靜地盤膝坐在車廂裡向安懷點點頭:“賢侄真是有心了。我很早以前就聽說賢侄聰慧能幹,仁愛孝悌,隻可惜一直沒有機會見識。今日總算是心願得償,果然是我安氏子弟中出類拔萃的人物,少有人能極。”
安懷明明十分自得受用,仍然面色淡淡地朝安保良一拱手,道:“族叔過獎,侄兒再怎麼有出息,也比不過族叔。如今安氏一族就都指望着族叔領着我們重振安氏之名呢,侄兒日後還要仰仗族叔提點。”
“你我同族同宗,不必如此客氣,我憐愛族中子弟是應該的,你敬族中長輩也是應該的。”安保良話鋒一轉,同是聲音很響亮地道:“其實我很是好奇,都是同父同母所生,何故安憫侄兒就沒有你這樣懂事知禮呢?我聽人言,你父母親在家中對你弟弟多有寵溺,你這個做哥哥的也不能隻顧着自己讀書上進,還該拉一把弟弟,不要等到弟弟做錯了事才後悔,這樣才是真正的仁愛孝悌。你要知道,有些事兒它發生了就是發生了,不是把過錯推給旁人就能過去的。”
安怡彎起了唇角,安縣令一下子就戳穿了安懷的真面目啊。是的,她就是小氣,她就是一直都記着從小到大在安懷那裡受來的窩囊氣,現在他又想給她窩囊氣受了,但不同的是,她已經有能力保護自己,還有個願意保護她的安保良和薛氏擋在前頭。
安懷眨了眨眼睛,覺得自己錯估了安保良這個看似老實木讷的族叔,這嘴皮子也很利索的嘛。可他年少成名,從來都不是肯輕易服輸的性子,既然出了手就一定要赢,當即道:“族叔說得沒錯,侄兒年輕,行事未免不周,日後一定會加以改正。侄兒不明白一件事,請族叔一定指點一二。”吸了一口氣,大聲道:“族妹生病不能出門見人是真的嗎?這會兒是要去哪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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