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
”小羊仍然沒什麼表情,語氣淡淡的:“老師教導我多年,應該知道分寸,若是不知……”
他正好看看他這位老師在這種時候,會做到什麼地步,是争權奪利、小肚雞腸?
還是寬懷大度,以大事為根本?
他需要人輔佐不假,但要的是輔臣,而不是掣肘之人。
也可看看田家人、廖家父女,私底下是什麼模樣。
“是。
”殷善聽了這半句話,低眉垂眼地退出,走到外間,後背裡出了一層薄薄的冷汗。
公爺,到底是長大了。
被精挑細選出來的人,又自幼養在陛下膝下,始終還是不一樣。
田家人吃過了飯,邵璟和田父說了要去建國公府的事,田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你們不是一夜未睡?
這又要出去?
什麼時候才回來?
”
謝氏暗拉他一把,和邵璟笑道:“既然是公爺找你們,那就早去早回,雖然年輕,也要愛惜身體。
”
邵璟笑着應了,和田幼薇一前一後走出去,隻聽謝氏低聲抱怨田父:“無論如何都是要出這個門的,你好好說話,不也是人情?
何必那麼讨人嫌?
”
田父不服輸:“當爹的管教自家孩子怎麼了?
我還怕得罪他們嗎?
”
田幼薇輕笑搖頭:“老頭子越老越犟。
”
“希望你将來不會這樣。
”邵璟悄悄握了她的手,側目含笑:“老婆子越老越溫柔。
”
“誰是你的老婆子……”田幼薇輕嗔一聲,乖乖的被他牽了坐上馬車,二人肩并着肩,互相依靠着,一同往建國公府去。
到了建國公府外,邵璟先下去,将手遞過去:“來,我扶你。
”
“不用……”田幼薇提着裙子正要往下跳,突然“咦”了一聲,抓住邵璟的肩頭,硬生生将他推了轉過身去。
但見一個高大魁梧的身影,急匆匆從建國公府的側門裡走出來,迅速往前方去了。
此時不過傍晚,暮色朦胧,猶有一點亮光,恰能讓人看得清楚明白。
這正是昨天夜裡出現在夜市上的霍繼先。
縱然他此時并未背着那把大刀,但田幼薇和邵璟都能确定,是他本人無誤。
田幼薇抱着邵璟的頭,慢慢掰回來對着她,輕聲道:“你看清楚了嗎?
”
邵璟慢慢點頭:“看清楚了。
”
在他前世僅僅出現過一次,卻給他的人生帶來暴風驟雨般改變的霍繼先,竟然從小羊家的大門裡走出來。
這說明什麼?
兩個人的臉都有些發白。
“你們做什麼?
來了怎麼不進去?
”小羊的聲音歡快響起,人也跟着大步走了出來:“我聽說你們來了,就趕緊出來瞧,你們這是怎麼了?
”
小羊疑惑地打量着田幼薇和邵璟,比劃了一下,尴尬地背過身去:“我什麼都沒看見。
”
田幼薇莫名其妙,什麼什麼啊?
邵璟迅速反應過來,撥拉開她的手,鎮定自若地道:“讓公爺見笑了,是我眼裡進了砂子,她幫我吹呢。
”
“對,好大一粒砂子。
”田幼薇的臉有些發熱,她和邵璟剛才那個動作,站在小羊那個角度,看起來确實是不正常。
“要不要我幫你看看?
”小羊輕松地和邵璟開着玩笑,假裝要伸手幫他扒拉眼睛。
邵璟不露痕迹地避開,不經意地笑道:“我剛才看到一個人從這裡走出去,好生魁梧高大,是誰呀?
”
小羊奇道:“有嗎?
沒有啊?
”
他轉身問門子:“什麼人從這裡出去?
”
門子搖頭:“回公爺的話,沒人。
”
天還沒黑透,就見鬼了!
田幼薇心裡嘀咕着,難免多有疑慮,悄悄給邵璟眼色,邵璟輕輕搖頭,示意她不要聲張。
雙方分賓主落座,寒暄幾句,小羊親手點茶招待二人,先說恭喜,再說正事。
“三件事,第一件,上次咱們說的那個測量核實田畝造冊,按土地薄肥産出核稅,安置流民的事情,我已經安排人寫了條陳,先給你看看,你再帶回去給廖先生瞧瞧,若是無礙,我便讓人呈上去。
第二件,令兄此次高中,朝廷不日将授予官職,可有什麼意向?
若有意向,我盡力操作。
若無意向,不知是否願意聽我安排?
第三件,有關修内司官窯的事,不日即将下旨,你們想不想參與進來?
”
小羊說着,将一本條陳遞給邵璟,笑道:“你看看,都在這裡了。
”
田幼薇湊過去看,隻見條陳上寫着“經界不正十害”,大緻與邵璟、廖先生、小羊之前讨論的差不多。
隻是這個更詳細,論證得更充分,看得出來是下了大功夫的。
條陳之外還有預案,準備今上一旦同意,便要着手實施。
先建經界所,再打量步田,造魚鱗圖,南逃之人可從朝廷處領到耕地、借貸買牛、本金八年還清、前三年免租稅,流民可從朝廷處借貸買農具、種子、安家置業,免十年租賦。
小羊見她湊過去瞧,不由輕笑:“阿薇能看懂麼?
”
田幼薇自誇道:“公爺小看人,我也自小跟着先生一起念書的,阿璟會的我都會!
”
小羊正想與她開兩句玩笑,就見邵璟面無表情地将條陳展開塞在二人中間隔着,語無波瀾地道:“保持距離。
”
小羊一怔,一點紅從耳根處燒起,迅速蔓延至臉面處。
田幼薇則是瞪着邵璟,湊過去小聲道:“又酸,又酸!
我們又沒做什麼!
”
邵璟不說話,就從睫毛下方眼角處斜斜地瞅着她,勾魂奪魄卻又冷淡斯然。
田幼薇才不怕他,将本就圓溜溜的一雙眼睛睜得更大,與他近距離對視着,眨都不眨一下,親密得很。
邵璟低歎一聲,輕拍她的發頂,低聲道:“别鬧!
這是在外頭。
”
田幼薇立刻聽出了其他意味,就好像在家裡她和他怎麼了似的,于是将眼睛瞪得更大,用口型無聲地道:“明明是你在鬧。
”
邵璟将手掌覆在她臉上輕輕推開,一本正經地和小羊道:“這丫頭傻了,今天長輩同意我二人臘月成親,她就歡喜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