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暗影之中,皇帝坐在龍案之後,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聲音平闆沒有任何起伏:“人是你看管的,卻在你眼皮底下中了毒,連着你自己也險些被毒死,還是他提醒的你?
”
“兒子無能。
”小羊額頭觸地,羞愧萬分。
皇帝問道:“查出什麼來了?
”
小羊更加羞愧:“他之前的吃食全被處理幹淨了,喝剩的陳茶裡倒是查明含了毒的,其餘還在查證中。
”
太醫說了,邵璟這毒不是一次性中的,而是每次隻放針尖那麼一點點,加入飲食之中後,日積月累慢性中毒,等到毒入骨髓,便是回天無力。
隻是邵璟運氣好,因為這次的投毒事件,剛好他又在,請了太醫及時查明,否則必死無疑。
小羊擡起頭來看着陰影裡的皇帝,心中有一句話很想問,這慢性的毒,是不是您安排的呢?
“仔細的查。
朕倒要看看,是誰膽敢在這宮裡公然下毒害你。
”皇帝揮揮手,像是很疲累的樣子:“你先回去吧,今日受的驚吓也夠大了。
”
“是。
”小羊卻行幾步,轉身要走,又聽身後傳來皇帝的聲音:“邵璟那裡安排得如何?
”
小羊一時弄不清楚皇帝的真實意圖,折過身試探着道:“兒子已經安排了太醫救治解毒,應當……可以治好的吧?
”
皇帝沉默許久,揮揮手讓他出去。
小羊走出禦書房,驚覺背上的衣衫早被冷汗浸透。
他跟在宦官的燈籠後,沉穩地走在寂靜無聲的宮道上。
飽含着雨水氣息的夜風一陣陣的吹,他的鼻子有些發癢,沒忍住打了個噴嚏。
宦官笑道:“要變天了呢,或許今夜就會有雨。
”
小羊突然停下腳步,折身往另一邊去,他突然很想去看看邵璟怎麼樣了。
白天的時候,邵璟又救了他一命呢。
陳舊的宮室裡沒有太醫,也沒有侍人。
昏黃的燈光下,邵璟安靜地躺着,雙目緊閉,表情平靜溫和,若不是臉色太過難看,總以為他隻是尋常睡着了。
但小羊知道,邵璟中的毒很厲害,發作起來會嘔吐、煩躁不安、谵妄、痙攣,非常痛苦。
等到夜裡風雨起來,即便是痛苦死去,也不會有人聽見和發現。
小羊看着這樣的邵璟,莫名想起自己坐在明州街頭等死的那一刻。
田幼薇身披着燈光朝他走來,向他伸出了援助之手。
邵璟挑着燈籠照亮了黑暗,将他背到了安全的地方,給他治傷拆線,陪他聊天,保護他的安全。
邵璟騎着馬在球場上紅衣飛揚,陽剛霸氣地打敗靺鞨使臣,奪得靺鞨人的金腰帶。
邵璟為了田秉冒險入海,歸來後卻把借來的五萬兩銀子直接給了他,因為知道他窮,欠的債務直到海船歸來才還清。
清冷的夏夜裡,田幼薇淚光盈盈,十分難為情又羞恥地揪住他的袖子,求他保全邵璟的命。
邵璟孤獨地坐在破舊的宮室門口,寂寞地看着磚縫裡的小草,喝着寡味難喝含着劇毒的陳茶,回頭卻看着他笑得風華絕代。
邵璟打翻他手裡滾燙的茶,告訴他那茶有毒。
欠下的總是要還的,兩條命,應該值得一條命。
倘若邵璟真的是那個人,那麼甯願他一直幽禁到死,卻不應該以這樣的方式,寂靜無聲地凄慘地死去。
名滿京城的邵小郎邵探花,應該得到更好的禮遇。
小羊輕輕歎了口氣,高聲道:“人都死到哪裡去了?
”
侍人抖抖索索地走出來,驚恐地道:“是,是他們讓小人别管的……”
聲音戛然而止,隻剩下侍人驚恐絕望的表情和顫抖的身體。
是誰下達的命令,小羊知道問不出來,也不想知道。
他示意侍人起來,淡聲道:“去把該在這裡的人全都叫來,一個都不能少,再取一份卧具,這幾天我就住在這裡了!
”
侍人驚疑不定,見小羊神态堅定,知道勸不回來,隻好領命而去。
不多時,太醫快步而來,神色尴尬地解釋:“忙了一天,水米未進,是以去進些膳食……”
小羊并不想聽,當即打斷他的話:“吃飽了就繼續幹活,人不醒來就别回去了,我也留在這裡。
”
太醫頭皮發麻,互相對視一眼後,還是決定按照小羊的要求辦理。
銀針刺入邵璟的穴位之中,各種各樣的解毒方子被拿出來論證商量,小羊從始至終一直守在一旁。
另一邊,皇帝寝宮。
宮人輕聲将這邊的情況說給皇帝聽:“……郡王爺守在那裡,說是不回去了,催着太醫救治呢……沒追問到底是怎麼回事,也沒罵人,就是守着。
”
皇帝面無表情地揮手讓宮人下去,擡眼看着跳動的燭火,一動不動。
一陣風吹來,“噼裡啪啦”的聲音響起。
他輕聲道:“下雨了啊。
皇後你怎麼看這件事?
”
梁皇後緩聲道:“小羊這孩子重情重義,平時也極孝順,很好。
至于别的,其實臣妾認為陛下不必太過在意,太後娘娘從五國城歸來,說了淵聖次子就在那裡呢,說明是以訛傳訛。
”
皇帝不置可否,淡聲道:“睡吧。
”
風雨一夜,一夜風雨。
天微亮時,雨水終于小了,房檐上的水滴落到地上,滴答作響。
“醒了!
”太醫驚喜地喊起來。
邵璟長長的睫毛動了動,慢慢睜開了眼睛。
“阿璟,你感覺怎麼樣?
”
映入邵璟眼簾的,是小羊快樂燦爛的笑容。
“我很好。
”邵璟勾着唇角笑起來,他賭赢了,這條命暫時保住了。
小羊俯身下去,與邵璟對視着,輕聲說道:“你要快些好起來,我等着你将來與我一同對酌、打馬球、射箭,我還想看你和阿薇成親,想與你做兒女親家。
”
“好啊。
”邵璟同樣露出大大的笑容,忍着肌肉骨骼的疼痛,朝小羊伸出拳頭。
小羊也握緊拳頭與他一碰,道:“君子一諾!
”
“驷馬難追!
”邵璟跟着接了這麼一句,二人相視而笑。
太醫悄無聲息地退出去,問一個侍人:“那邊怎麼說?
”
侍人道:“報過去了,沒說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