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灼熱的陽光把能夠顧及的地方烤得白花花一片,天氣熱得能看到地上升騰的熱氣。
田幼薇穿了一身月白色的窄袖束腰紗袍,頭發绾成男兒發髻,戴一頂遮陽的鬥笠,行走在朝廷新開辦的修内司官窯場地上。
小羊在她前方走着,不緊不慢地視察着窯場上的各項設施修建進度,不時回頭征求一下她的意見:“你覺着這個如何?
龍窯為什麼要建在山坡上,前低後高?
是有什麼特别的用嗎?
”
田幼薇很耐心地和他解釋:“隻有這樣才能讓風流通,讓火燒得更旺,達到想要的熱度,才能燒出好看的瓷釉,最好的把樁師傅能根據火焰的顔色,判斷出該加柴還是減柴。
這裡頭的學問很大,差之毫厘謬以千裡,我哥沒天賦,不行,阿璟有天賦,卻也不能隻是燒窯,孟師傅年紀太大,我好愁沒有好的把樁師傅……”
小羊信心滿滿:“這有什麼好擔心的?
将來必然給你配個最好的把樁師傅!
”
二人邊走邊聊,惹得負責此事的修内司官員頻頻張望,紛紛猜測這突然冒出來的年輕俊俏小夥是什麼人。
田幼薇頗有些不自在,總擔心被人識破她是女扮男裝,再被趕出去,緊張着緊張着,講話都有些顫抖了。
“你怕什麼?
”小羊看出她的緊張,不由笑了:“就這樣也吓得發抖,以後長期如此那可怎麼好?
”
田幼薇小聲道:“我是太想做這件事了,得失心太重,所以才會失态,習慣就好。
”
她一想到即将和最好的制瓷匠人合作,制作出最好的瓷器,就忍不住地激動,就特别渴望能達成願望。
此時此刻,自家那個窯場已經不能吸引她了,這個選建在皇城旁邊鳳凰山下的修内司官窯才是她最想來的地方。
小羊看到她眼裡的亮光和向往,也跟着心情變好:“我一定會盡力讓你達成所願。
”
田幼薇俏皮地道:“公爺的大恩大德無以為報,隻好讓阿璟努力掙錢回報一二了。
”
小羊的笑容越發燦爛:“阿璟也該回來了,我派了人去碼頭上接他,晚上我給他接風,你們全都來。
”
二人走到山坡頂上往下看,但見不遠處皇城巍峨,琉璃熠熠生輝,坡下官窯場人來人往,熱火朝天。
田幼薇道:“皇城好大!
”
小羊歎道:“這算什麼?
從前汴京的皇城才叫大呢,可惜,你我都不曾見過,這輩子隻怕也難得有機會見着了。
”
田幼薇心裡一動:“小羊,我沒問過你,你想不想北伐?
”
北伐,收回被丢失的半片河山,一血帝後妃嫔宗室大臣被俘的恥辱。
“做夢都想。
”小羊輕聲道:“但我暫時還不敢說,你能懂嗎?
”
田幼薇點頭:“我能懂,阿璟和廖先生都曾經和我說過,我們都懂。
你好好地走,走上去,積累很多糧草和軍饷,總有一天能實現的。
”
小羊鄭重地道:“我會的。
”
不說天下,不說黎民百姓,隻說身邊這些人,要想護住他們、讓他們過上幸福安甯的日子,他也得奮力向前才行。
他的妻子,他的一切,都該為這片天下而奉獻,這是他的使命,也是他的責任,所以他注定此生不能擁有一些人和事。
小羊悄悄看向田幼薇。
她女扮男裝出乎意料的好看,她眉間自有一股英氣,行事又爽利,無論和她說什麼,她都懂得一二。
那雙手能揉制、雕琢瓷泥,能配制神奇美麗的瓷釉,也能下筆如風,留下優美傳神的字畫。
或許,還能握刀……小羊想着邵璟那些表現,覺着田幼薇大概也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
“您看什麼?
”田幼薇發現他的注視,立刻大方回視,但稱呼瞬間就變成了“您”。
小羊一笑,同樣坦蕩地道:“我在想,阿璟經常讓我出乎意料,那麼你呢?
你這雙手,是不是也能握刀啊?
”
“當然能啦……刻刀!
”田幼薇笑着開玩笑,“至少能用刻刀在人身上鑿個口子之類的,不然我也沒那麼大的膽子。
”
她說的是在明州的時候。
小羊想起自己慌慌張張翻牆,總也爬不過去,還得依靠她推一把的情形,有些不自然地笑道:“你最喜歡阿璟什麼地方?
”
田幼薇很認真地想了想,說道:“最喜歡他的外貌,然後才是内在,我們一起長大,總感覺和他認識兩輩子了。
”
小羊沉默下來。
外貌……現目前整個朝廷無人能及邵璟,輸。
内在……這個年齡段中能比得上邵璟似乎也不多,輸。
一起長大,好像認識兩輩子那麼久,更是輸。
田幼薇道:“邵璟很奇怪的,他自己長得那麼好看,卻最不喜歡我說喜歡外貌這種話,總和我說貪戀皮囊要吃虧,難不成他還會害我不成,哈哈哈……”
她愉快的大笑起來。
忽聽身後有人突然道:“那也說不定哦,貪戀皮囊最不好,和你說了很多次,總也不肯改掉這毛病。
”
正是邵璟的聲音。
田幼薇驚喜地轉過身去,隻見邵璟緩步而來,頭上的鬥笠和身上的涼衫上滿是塵土,本是狼狽的模樣,他偏偏走出了纖塵不染的神仙風度。
“阿璟!
”田幼薇迎上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他臉上“唰”地摸了一把,舉着手指:“全是塵土,真髒!
”
邵璟瞥她一眼,低聲道:“越來越不像話了,怎麼當着公爺做這種小動作?
”
“裝什麼呀!
”田幼薇鄙視他,明明眼睛都彎成月亮了,偏要做出這種道貌岸然的樣子,裝!
小羊笑道:“我沒關系,我可以走開的。
”
田幼薇反而不好意思起來:“開個玩笑而已,阿璟來得正及時,快去看看龍窯的風水選得如何。
”
三人又圍着窯場走了一圈,田幼薇看到好幾個修内司的官員緊張地盯着邵璟,一副生怕被他奪走差事的慫樣,就知道自己在新官窯裡的路大概不會那麼一帆風順。
不過也沒關系了,她并不害怕,反而很期待,和能做自己真心喜歡的事比起來,這點小麻煩算不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