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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不曾保養過的車轱辘生澀地碾過官道,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每逢坑窪不平之處尤為難聽,就好似是被誰掐住了喉嚨,嘶鳴着尖叫着,仿佛随時都會散架。
“别吵了。
”安怡煩躁地翻了個身,緊閉着眼道:“水……”
不知是誰溫柔地扶她在懷,接着溫熱甘甜的清水便入了喉,安怡大口吞咽着,漸漸清醒過來。
睜眼便是暖暖的燈光和吳菁素白溫柔的臉龐:“醒啦?
可有哪裡不舒服?
”
“都好。
”安怡紅着臉坐起身來,垂了眼低聲道:“師父,我又給您添麻煩啦。
”事發至今已是将近兩年,她推測過各種可能,也做了最壞的打算和最惡意的猜想,但聽到柳七說出真相的那一刻,她還是沒能忍住。
從前的人生就這樣被一筆勾銷,不管再怎麼努力都永遠回不去了,這世上再無那個叫安安的女子的容身之所。
說是看破,其實卻被牢牢圈住。
他離了你照舊活得如此風光,你已是死過一次的人,怎能還如此不争氣地想着他,為他難過?
她要活着,好好活着,越活越好,坐看那對狗男女的下場。
安怡忍住眼淚,翹起唇角用力地笑出來。
吳菁把安怡的神色變化盡數看在眼裡,微不可聞地輕輕歎了口氣。
之前安怡突然暈倒在地,她先以為是被謝滿棠等人下藥害的,誰知探查之下不過是用了點軟麻散。
再查脈象,乃是大驚大怒,郁積于心導緻的突然暈厥,逐一仔細排查下來,得知柳七說過的那樁事,她也就明白了前因後果。
雖不曾親眼瞧見,親耳聽見,但多年行走江湖的閱曆已足夠讓她勾勒出一個大緻完整的故事,甚至于連安怡的來曆都一清二楚。
名門望族、首輔之家的掌上明珠,嫁得如意郎君,本該是花團錦簇的一生,卻被陷害綁架賣入深山,受盡摧殘折磨而死。
好容易重活過來,正滿懷希望地努力奮鬥着時,又突然聽到摯愛的丈夫已和昔年的閨中好友風光成親。
這樣的遭遇,不管是誰遇到都會氣急攻心吧?
“從前自是不差的,溫厚良善,所以才能有此福報。
”她回想起道士師叔給安怡下的判言,想起安怡平時的能幹體貼,初遇危險時先顧着師父、師兄安危的大義可愛,被柳七詐騙時的機警聰慧,由不得憐愛疼惜之情狂湧,恨不得把安怡抱在懷裡好生寬慰一番,告訴安怡那對狗男女不值得拿自己好不容易才新生的這具身體去生氣糟踐。
但她知道自己開不得口,在深受師門熏陶的她看來,借屍還魂隻是一件比較稀奇的事,但在别人卻是了不得的大事。
天下事,但凡存在便有其道理所在。
她要做的不是有意或無意的揭穿,而是保守秘密,順其自然。
吳菁輕輕撫摸着安怡的發頂,低聲道:“這次的事你做得很不錯,我很滿意。
”
安怡逼着自己振作起來:“都是徒兒惹的禍。
”
“不過是運氣不好,和你沒什麼關系,怨不得你。
”吳菁的神色變得嚴厲起來:“但你也有做得不妥之處。
”
安怡趕緊翻身跪坐在褥子上拜了一拜:“請師父賜教。
”
“孺子可教。
”吳菁十分滿意她的态度,“若我未猜錯,你之前猝起發難,是想挾持謝滿棠脫身吧?
”
安怡略微有些臉紅:“是。
”
吳菁嚴肅地道:“你很勇敢,逞的卻是匹夫之勇。
你可知,你差點就死了?
”
安怡的臉燙了起來:“知道,徒兒當時是想着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拼死一搏。
”她已經想盡了辦法,她怕再不以命相搏就會重蹈覆轍——她常常會想,如果當初她剛落入歹人之手時就奮起反抗,她和婉兒會不會有完全不同的命運?
所以當命運離奇地相似時,她果斷的選擇了拼死一搏,為的就是日後不至于再後悔。
這是吓怕了吧?
吳菁一歎:“傻丫頭,這世上有許多事并不是激烈暴力就能解決的。
你白長了個聰明的腦瓜子,為何就不肯多想一想?
”
安怡苦笑道:“我知道師父的意思,但我沒有那個本領。
”吳菁在這件事上留了許多後手,并最終成功将她和陳知善等人毫發無傷地帶了出來,她也想在不驚動謝滿棠等人的情況下輕松下毒,悄無聲息地解決掉問題,可她沒有那個本事,也就沒有底氣和謝滿棠談判,所以她隻能用命去搏。
“老天爺給的命,何其珍貴?
怎能随便拿去賭?
本領要靠你去學,誰都不是生下來就能幹了的。
”吳菁溫和地替安怡理了理耳旁的碎發,有些心疼又有些歡喜,這個徒弟果然沒有收錯,自己還是有些福分的。
吳菁的身上有一種安怡從未感受過的安甯和可靠,和她呆在一起莫名就讓人十分安心和踏實。
安怡情不自禁地輕輕抱住吳菁的胳膊,眼巴巴地看着她低低喊道:“師父。
”
她可從未見安怡如此親近過誰,吳菁先是一怔,随即又一笑,将安怡擁入懷裡,輕聲道:“你記住了,什麼都沒有活下來和活得好更重要,特别是咱們女人,就更要愛惜自己。
”
“嗯。
”安怡伏在吳菁懷裡,嗅着她身上的淡淡藥香,那顆一直焦躁不安的心終于平靜下來:“師父,和我說說都是怎麼回事吧?
”
吳菁道:“你大概也知道了,我讓陳喜偷跑出去求救,又在配藥時加了些假茉莉。
他們發現不對就把我們師徒三人分别弄醒,和我談判的同時又讓人誘騙知善和你。
那謝滿棠十分難纏,若非他們剛好遇到個大麻煩,不得不求為師幫他們救人,咱們此刻隻怕已被關了起來。
”中間的過程複雜得多,還涉及到一些要緊的人和事,但她以為沒必要和安怡說得太清楚,畢竟對此時的安怡來說,早日把她這身本領學到手才是最要緊的大事。
安怡眼睛亮晶晶的仰頭看着吳菁輕聲道:“師父,他們的馬是軍馬。
”
吳菁啞然,笑着點了點她的鼻子:“胡說,你小小年紀能知道些什麼?
”
安怡也笑:“謝滿棠是宗室子弟吧?
”
吳菁不由皺了眉頭:“那又如何?
”
安怡搖頭:“沒什麼,我隻是覺着咱們這一片地兒可能要不安生了。
”
隻憑着這些蛛絲馬迹就能看出這些來,到底是首輔之家出來的姑娘,見識始終不同。
想必是曆練少了,日子過得太過單純才會被有心人算計成這樣子的罷。
吳菁不贊同也不反對,隻道:“時辰還早,你中的軟麻散還未祛除幹淨,再歇會兒罷。
”
安怡依言躺回去,睜大眼睛看着車廂外晃動的那盞氣死風燈,小聲道:“師父,我們這是要回家嗎?
”
吳菁替她掖掖被褥:“嗯,這馬車是臨時找來的,不是太好,将就着些吧,等明日到了集鎮再重雇一輛好的。
”
安怡翻了個身,睡不着,便又道:“師父,我的彈弓被姓謝的妖人拿走了。
”
(又加更咯,安怡的來曆基本清楚了,看我蹦跶得這樣歡,你們忍心不來點鼓勵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