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怡精神抖擻地站在安侯府的門前,根本不顧圍觀的人在她身後竊竊私語,更不顧安侯府的下人們看到她時的那種複雜恐懼又好奇的眼神。
她隻知道,在她身後不遠處的地方,那輛黑色的馬車裡,端坐着謝滿棠。
她知道他此刻正隔着窗紗,默默地關注着她,知道他會在她身後替她查缺補漏,把她沒有想到的,或是沒有做好的,抑或是做得不夠好的全都給她補上。
安怡很久沒有覺得這樣安心了,這種安心讓她本來就年輕美麗的臉上更多了一層難以描述的光輝,也讓她的氣質更加沉靜溫和。
在崔如卿和安侯府的門子交涉,安侯府的門子目光閃爍地朝她看過來之際,她甚至于朝他友好的一笑。
安侯府的門子一抖,牙齒咬着了舌頭,好痛,他大着舌頭,十分困難地道:“實在對不住,我們府裡剛遇到了些事,小的會把話傳進去,但不知道大老爺有沒有空……”
崔如卿可比不得安怡,當即寒了臉冷笑:“你們府上的七公子和三夫人跑到我們家門前去胡鬧時,也沒問過我們家老爺和姑娘是否有空。
府上的老夫人病得最急要找人救命的時候,也沒問過我們姑娘是否有空。
怎麼,安伯爺這是要翻臉不認人了麼?
我們肯來府上問,那是看在同族同宗的份上,想給彼此留點餘地,府上不肯見人,那就是表示你們全府都和三夫人和七公子一個看法咯?
”
安侯府的劉管事一溜煙地從裡頭跑出來,先就作勢打了門子一下,奔到安怡面前點頭哈腰地道:“鄉君您恕罪,不知您大駕光臨,多有得罪。
我們夫人本要親自迎出來的,奈何家裡正有些急事,實在抽不開身……”
安怡微微一笑:“那沒關系,我認得路。
”見劉管事還要多言,便搶在頭裡道:“我也沒其他意思,就是特意來問問府上的三夫人是個什麼意思。
這事兒說不清楚,我是不會走的。
”
也不知今日是個什麼日子,所有的壞事都湊到一處了。
不讓安怡進門,那肯定是不行的。
劉管事抹了一把冷汗,谄媚地道:“您請,您請。
小人給您引路。
”
安怡便帶着崔如卿與蘭嫂、欣欣三人,昂首挺胸地進了安侯府。
一路前行,遇到的安侯府下人,不拘是從前見過安九的,又或是從未認識安九的,全都用一種隐秘的探究的害怕的好奇的目光偷窺着她,又每每在她回望過去之前,迅速地躲了開去,仿佛多看她一眼都會被火灼燒了似的。
安怡知道是怎麼回事。
大宅門裡是滋生流言的最佳之地,也是流言最猖獗的地方,田氏和張欣既然聯手做到這一步,必然已經是先放出風聲去了。
如若她這一戰不能赢,那麼将來這種奇怪的目光大概會伴随她一生,所以她必須得赢!
冬日裡天黑得早,夕陽的餘光将安怡的身影照得老長,從大夫人唐氏和田氏的角度看過去,安怡似乎是踏着日光而來,每一步的速度和距離,都似乎經過了精心的測量,走得均速又平穩。
她的臉上帶着笑,笑得卻疏離又矜持。
田氏突然想起了那個黃昏,她想給安懷找個最好的老師,需要一件珍寶做為拜師禮,便把主意打到了安九的身上。
那一天,安九回來,問她要什麼,她很委婉地告訴安九,這位大儒喜歡蔣道子的畫。
她知道安九的手裡就有一幅,是那位偏心眼的公公的心愛之物,卻不留給孫子,反而給了孫女。
安九當時沉默了很久,說要見安懷,安懷甚至于不耐煩賞臉見安九一面,安九就說了一句,我明白了。
到底也沒表示願不願意拿出那幅畫,她急着追出去,安九站在夕陽的餘晖裡,也是這樣笑得疏離又矜持:“不是我舍不得,隻是安懷眼裡沒我這個長姐,我為什麼要幫他呢?
總得給我一個理由。
讓他什麼時候想清楚了,什麼時候來找我。
”
那是她最後一次見到安九,安九被張欣使計弄走後,她第一件事就是找田均要了那幅畫。
終于安懷拜師成功,終于安懷功名順達,終于她們都忘了安九這個人。
可是安九今天又回來了,她又回來索要她的那些東西了,而那些東西本不該屬于她的。
或者說,至少有一大半本應該屬于安憫和安懷的,都是怪那死去的公公拎不清……田氏指着安怡和唐氏道:“大嫂,你看清了嗎?
她就是安九,就是安安,她來找我們索命了。
”
唐氏下意識地打了個寒顫,沉着臉訓斥田氏:“胡說八道些什麼?
那是淑惠鄉君!
”
田氏陰測測地道:“不是,她不是,今日的事情都是她鬧出來的,她覺着我們所有人都欠了她的,她會把我們全部都弄死的。
”
田氏這樣一說,不單是周圍伺候的人臉色變了,就連唐氏的臉色也變得很是難看。
“大伯母,您别擔心,這事兒和你沒關系。
”安怡和氣地握住唐氏的手,轉頭看着下意識地躲了開去的田氏,巧笑嫣然:“三夫人這是瘋了吧,或者,是膽子太大?
居然不怕冤魂索命?
旁人是躲都躲不及,您卻自己送上門去?
三夫人,我知道你打的什麼算盤,别以為裝瘋賣傻我就會算了。
今日這事兒,你勢必要給我個說法的,說不清楚,我和你沒完。
”
說話間,安怡覺着唐氏的手掌涼得厲害,知道她也怕,便俏皮地朝唐氏笑道:“大伯母可是也信了她的胡說八道?
怎麼樣?
我的手還是熱乎着的麼?
”
唐氏下意識地點點頭,随即又搖頭,接着又覺得不妥當,便笑道:“侄女兒真會開玩笑,你三嬸娘就是個糊塗蟲,她……”
安怡沉了臉,冷冰冰地道:“冤有頭債有主,大伯母若是要替她說情,那就不要再談咱們的交情了。
”
唐氏的心情好生複雜,不管安怡是個什麼人,所為何來,安怡的表态她都很明白了,這是委婉地提醒她,隻要她别多事,這一切就和他們其他人沒有關系。
唐氏覺着,自己沒那個本事,也沒那個義務去替三房消災擋災,便不露聲色地從安怡手中抽回自己的手,痛心疾首地道:“三弟妹,你糊塗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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