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又不是洪水猛獸
花廳燃了香。
香煙一線而上,甯靜悠遠——直到被來人驚擾。
“殿下,這香我似乎不曾聞過,想必是很名貴很罕見的吧?”鐘梨棠伸手,斷了那悠悠袅袅的煙線。
封行止不回答,隻看了眼德喜。
“回二小姐,香是異族來的貢品,二小姐既然喜歡,晚些時候,小的就讓人多送些去你府上。”
鐘梨棠在心裡罵了句“多嘴長舌的狗奴才”,而後又湊到封行止面前,追問香的來曆。
封行止一貫不是愛說閑話的人。
可她執意問,他就替她講上兩句。
雖神情依舊疏冷,但瞧着倒是比平常多了一份耐心。
晚一步進來的鐘婉意見狀,便眼觀鼻鼻觀心的坐到離他們最遠的座位上去。
一心隻想着怎麼盡快離場,好出府找機會見一見阿娘。
鐘梨棠時不時拿眼角看她。
末了忍不住叫她:“姐姐,怎麼坐那麼遠?我和殿下又不是洪水猛獸,你明明沒做虧心事,怎麼怕成這樣?”
封行止轉眸,留意到鐘婉意周身的冷淡,似乎是要與誰劃清界限。
“還不過來?”他冷聲道。
鐘梨棠有種太子按她心意說話的錯覺,臉上笑得越甜。
“姐姐你别總冷着臉,殿下看你這樣,不得壞了興緻啊?”
她不說還好,一說,封行止恍然發覺,近些日子,鐘婉意臉上确實難見笑容。
“可有人苛待你?”
鐘婉意站在兩人不遠處,搖頭。
暫時是沒人苛待她。
可眼前卻有人惡心她。
“殿下,我真的該走了,晚了,今夜該回不來了。”
封行止看着她溫順的眉眼,想到她采藥也是為了他,且今夜她還得替他針灸,才擡了下手,示意她下去。
如蒙大赦,鐘婉意轉身快步往外走。
鐘梨棠不想鐘婉意如意,伸手拉着封行止袖口晃了晃,“殿下……”
“殿下,”德喜适時打斷她:“前些日子不是新到了一批衣裳料子?小的瞧着色澤亮麗,不如拿來讓二小姐挑挑喜歡的?”
封行止點頭,眸光似有若無看向鐘婉意消失的方向。
都沒顧得上回去換身衣裳。
鐘婉意快步出了太子府,仿若身後有鬼追。
直到在街市上尋到車夫,坐上馬車,她才松懈心神,暗道一句總算是出來了。
隻是想起封行止對鐘梨棠的百般縱容。
她心裡總覺得不怎麼好受。
那種不好受,自然不是因為眼紅嫉妒,而是像咬了口沒熟的果子……
啪。
車夫響亮揮了下馬鞭。
驚得鐘婉意一激靈,頓時什麼心思都散了,眼前揮之不去的,隻剩形如脊骨的深黑長鞭,以及眨眼成了血人、嘶聲慘嚎的秦钊。
“姑娘,傍晚前後據說有雨,你這上了山,可得提早下來啊。”車夫在外頭出聲。
鐘婉意點頭謝過他的提醒,想着自己最慢午後就能下山,見過阿娘後,還得趕在天黑前回到太子府。
可事與願違。
臨近午時,山上下了場急雨,且遲遲沒有停的迹象。
鐘婉意抱着包袱裡采好的藥,在芭蕉樹下躲了許久。
天色漸漸轉暗,沾了雨水的衣服越來越涼,鐘婉意惦記着下山見阿娘,便摘了片寬大的葉子,草草頂在頭上冒雨下山。
山路已經被雨水澆透,水坑遍布,處處泥濘濕滑。
鐘婉意護着懷裡的草藥,強睜着被風雨吹打的眼睛仔細辨認着山路。
冷不丁腳下一滑。
直接連人帶包袱飛快滾下山坡。
連聲痛呼都來不及出口,她整個人重重摔在地上,身子一軟昏了過去。
再睜眼時,雨停了。
可天也黑透了。
陰天不見月亮,天上地下漆黑一片。
鐘婉意摸索着,卻昏昏沉沉爬不起來。
眼前看不見,周圍窸窸窣窣的響動就變得異常清晰,其中還中夾雜着或遠或近的水滴聲。
聽起來,仿佛有危險忽遠又忽近,捉摸不定,随時會近身。
可包袱不知道丢在了哪,這會兒想拿裡頭的鐮刀剪子壯膽都不行。
鐘婉意壓不下心頭的恐懼,想朝四周摸索,又不敢動作太大。
不是沒在山裡過過夜。
可前幾次,她都是趕在天黑前,找到獵戶搭建的臨時屋舍躲避。
那裡能鎖門,能生火,牆壁上還有獵刀和弓箭。
而不是像此刻這樣,手無寸鐵,獨自待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不知哪裡能進,哪裡能退。
同一時間。
太子府。
折劍在門口拱手行禮,“殿下,找到了鐘小姐雇傭過的車夫,說是晨起往重蓮山上去了。”
“重蓮山……她回了昌陵。”
想到一種可能,封行止面色陡然沉冷。
“備快馬,去鐘家!”
深夜太子領親衛到訪。
隻片刻功夫,鐘府上下燈火通明。
“沈氏何在?”折劍進門便問。
“應當是在後院睡着……”鐘盛昌睡眼迷蒙,起身急,腰帶沒工夫打理,此刻羊腸似的纏在腰間。
“應當?”封行止眯眼,神色不妙。
方氏趕緊大着膽子上前,“确實在,平平安安的在。”
話音未落,折劍已經讓手下去看。
須臾。
手下回來了,“沈氏和兩個丫頭都在院裡。”
聞言,封行止臉色比前一刻還要難看。
不是接上親娘跑了。
那就很可能是出事了。
想到早上鐘婉意提到過她有被困山上、夜不歸宿的情況,封行止問:“重蓮山上可有屋舍?”
折劍回:“屬下了解過,有間獵人臨時過夜的茅屋。”
封行止:“去探。”
他說完便在一側坐下。
周圍的鐘家人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一個個忐忐忑忑地站着,大氣都不敢喘。
折劍獨自來回快得很,沒多久便帶着一身水汽重新進門。
“殿下,茅屋裡沒人!”
那她能去何處?
封行止攥緊椅子扶手,心裡一時煩亂不堪。
總在眼皮子底下的人,怎麼就突然找不到了?
他放開扶手站起身,冷聲吩咐:“搜山!”
“搜山?”鐘盛昌徹底懵了。
太子爺大張旗鼓,這是要抓刺客麼?
同時,鐘梨棠總算沖破周媽媽的阻攔,從後院跑進了正堂。
“殿下,可是出了什麼事?棠兒可以幫你分憂解難!”
封行止說了句“不必”,沒看她,直接領着自己的人出了門。
徒留鐘府一群人面面相觑。
鐘梨棠倒沒有和旁人一樣幹站着。